陆小芒伸着自己细小的手掌在眼前不停地晃,晃了几轮之后,她终于确认了,这是她,小时候的她。
陆小芒眯起眼,晨光透过指间,射得她眼发痛,莫名地想流泪。
她回到了九岁这一年。
这是1981年的春分这一天啊。
她就在这一年的冬天,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里变成了半聋傻女,而后一生凄苦,但凡美好的东西都可望而不可及。
死前的不甘不愿浮上心间,陆小芒用力地翻了翻眼,眼圈却猛地红了。
“哭什么,我不能哭!上天给了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才对.
我应该让别人哭,让那些加害过我,造成我一生悲惨命运的人哭。
这一次,我要活得肆意果决,再不要像前生那样苦难尝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陆小芒用力吸鼻,把眼泪逼回眼眶。
水池很深,水面离地面太高了,池壁又没有任何可以攀附的地方,她该怎么摆脱眼前的困境,从这水池子里出去呢?
记忆慢慢回笼,她想了起来,这是乌玛山上一片荒地里的山池子。
这片地原来是山坡,长满了野草,被外公勤劳的双手开垦了出来,经过三年时间,才有了收成。
这时候,全国正在土改,听说很多地方已经包产到户,可在这个偏远的农村里,土地还没下放到户,大家吃的还是大锅饭。
在农业合作社,外公这种行为,要是被外人知道了,一个举报,就会扣工分减口粮。
家里人口众多,要吃饭的嘴太多,记工分的罗光明又私心重,外公和舅舅起早贪黑,累死累活挣的工分根本不够养家糊口。
两个表弟和她都是经常饿一顿饥一餐的糊弄着,都长得有些营养不良,活像是豆芽菜似的,全是消消瘦瘦的小个子,风一吹就倒。
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外公把心一横,在离家十几里地外的深山背坡处,私自开垦出一片荒地,偷偷的种点苕,等到秋收了,再一点点的掏回家,给大家充个饥,解决个温饱。
她之所以会掉到这水池子里来,是因为外公一个人照看着这片荒地,白天去生产队挣工分,半夜偷偷摸摸的过来栽苕梗子,他年纪也大了,七十多岁的老人,连续这样劳作,就有些吃不消了,这一天晚上就没能起得来。
可这苕梗子掐下来,不及时栽进土里,就会蔫掉。
陆小芒看外公强自支撑着要起床,还要摇摇晃晃的背着背篓走十几里地上山去栽种,心里就十分的难受,于是就自告奋勇的说她来做。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放学的时候,也没少去生产队帮忙栽种。
外公左思右想,就答应了,并给了她一杆前些天在山里捡到的手电筒,让她半夜出来照着路,捡好走的路走,栽完梗子立马回家。
她信心满满地背站一背篓苕藤出发了,结果走了一阵之后发现有人盯梢,于是就绕了一截路,绕着绕着,她自己又迷了路,好不容易凭借北斗七星的指向,找到正确的路,来到了地头,栽种好苕,累得七荦八素的时候.
发生了什么呢?她努力地回忆着.
当时,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准备回家时,有人从背后踢了她一脚,把她踹进了水池子里。
她被踢进水之后,昏迷过一段时间,幸运的是水池里长了很多水葫芦,根相交错,密密麻麻的,她又瘦又小,掉下来的时候砸断了一些水葫芦,头却卡在了一丛最大的水葫芦边上,所以才没被淹死。
她就这样在水池中泡着,一直到刚刚才醒过来。
如果记忆没出错,就在这一天,她醒后一个多小时以后,同村的娇姑会带着队长罗清明来指认外公私开的荒地。
同行的,还有公社里记工分的罗光明,几个青壮年劳力,还有被带着过来对质的外公本人。
发现这荒地之后,外公被扣了三个月工分,一家六口靠一个人的工分就支撑不下去。
然后紧接着,两个表弟饿得受不了,也不知道受了谁的唆使,钻进了伙食团想偷点吃的,却碰上他们在吊那口大锅,掏锅灶下面的炭出来。
等到他们把烧红的炭用铁铲子铲出来之后,小表弟忍不住饿,把偷到手的一个窝窝头整个塞晕了嘴里,直接噎住了,噎得快窒息的时候,大表弟就伸手用力帮他大力拍打后背。
这拍打的声音,让他们俩暴露了。
两兄弟在躲闪的过程中,竟然慌不择路,跳进了那刚掏完木炭的大灶坑里,滚烫的灶坑烫得他俩哇哇大叫。
那抓着绳,吊着锅的小青年因为发笑,手就松开了绳子,能做几百个人饭的大生铁锅,重达两百斤左右的生铁锅,直接掉了下来,把正往外爬的两个表弟,砸得血肉模糊。
因为荒地是外公开出来的,因为荒地被发现,家里就接二连三的出事,外公一直认为,是自己的原因,害死了自己的孙子,心里头一直过不去这道坎,很快就病倒了,身体也每况愈下。
接下来,就是无数人的悲剧开始,来来去去,直到她死去。
所以,陆小芒绝不能让历史重演。
她必须先从这离地两米多高的水池子里爬出去,然后把这块地里耕种过的痕迹,全毁掉才行。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办得到,可是上天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不会只是让她来见证又一次的悲剧发生。
她一定能改变些什么。
两米高,脚下也没有支撑点,该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