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红叶白水清,暗焰灰影断人行,纷纷尘世了无意,但求自在无忧心。”这便是昔年江湖号称“前知百年,后通三世”的神机老人在他的江湖门派英雄谱中描述无忧阁的四句。
可惜,世事变迁,多年后无忧阁是非缠身,早不是什么清净逍遥之地,这后两句也渐渐地无人再提,倒是头两句因巧妙地暗含了无忧阁五大堂,一直广为流传。五大堂,碧空主生意,红叶管消息,白水断赏罚,暗焰职厮杀,灰影司护卫,分工极是明确。
这秦悠然便是无忧阁红叶堂的一位香主。她经年主掌江南一带的消息往来,早就修炼成了一只洞庭湖上的麻雀,在什么风浪面前都能处变不惊。然而此刻,这只老麻雀却枉顾她无忧阁第一饕餮的美誉,对半桌地道的扬州美食视而不见,挂了半个屁股坐在桌前,打叠起全幅精神,紧着她一身动辄乱颤的肉,小心地关注着上首那位的一举一动,生怕人家有一丝一毫的不满,紧张到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苦中作乐地想:若是有幸能与阁主多吃几次饭,自己这腰身倒是很有希望恢复到二十年前。
无忧第十二代阁主杨风的独女,五岁上父暴毙,随母离开无忧阁。之后不久,其母自尽殉情,死前将她托付给了杨风的师妹暗焰堂堂主尹见月,自此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十年后,十五岁的杨言先是单枪匹马将川北绿林十八寨杀得是血流成河,一战成名,之后,便在阁中长老的力主之下被迎回了无忧阁。回到无忧主楚放表忠心,甚至只因其背地里对楚放出言不逊,就当众斩杀了对其父一直忠心耿耿的白水堂长老廖元,接着又出乎意料地自请前往滇西为楚放收服百花谷,之后便淡出了众人视线。
一年半后,一直与楚放矛盾重重的碧空堂堂主蒋业突然发难,就在两人相斗的关键的时刻,几乎快被人遗忘的杨言如同天降,带人杀上无忧阁,一掌将楚放打下了万丈悬崖,擒下了蒋业,与此同时,离开无忧阁十余年的尹见月突然重掌暗焰堂,师徒俩联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纠集杨风的旧部一举夺过了阁主之位。这一番腥风血雨之下有多少心机谋算自是不必言,只听说那蒋业死时大骂杨言不休。
之后的两年里,这位阁主一面将无忧阁打理得花团锦簇人人称颂,一面在不动声色间升升降降,将一干之前投靠楚空蒋业的人悄无声息地逐个清理了个干净,心机手腕令一干江湖草莽望尘莫及。时至今日,其在阁中早已积威甚重,众人无有不服。便是那暗焰堂堂主尹见月,虽有师徒养育之恩,又是助其夺位的大功臣,听说只是因一句谣言,年前一样被关进了白水堂的地牢。虽不知真假,但这般鸟尽弓藏欺师灭祖的事阁中上下却无人敢问一个字。
此刻,杨言早换下了青布书生袍,一番梳洗后只随意地披了件月白外衫,还带了潮气的黑发如瀑布般随意地散在脑后,莹莹的烛火下当真是姿容清雅,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透着三分淡然、三分清冷、三分出尘的从容气度,只一眼看去,虽无半分女儿家的娇态,仍觉得同传闻中的心机深沉心狠手辣相去甚远。
“秦香主怎么吃得这样少?莫非不合胃口?”
杨言随意一问,秦悠然这里却是陡然一惊。
“哪里哪里,属下……实在是中午吃得有点多……”秦香主笑得一脸真诚。
“这样啊。”杨言了然一笑,微微一抬眼,秦悠然顿时就有了一种小心思被看穿的感觉,背上立时便沁出一片冷汗,当下就恨不得大嘴巴抽自己:什么中午吃多了,就自己这身形,上首那主儿能信才叫鬼来了。
“阁……阁主,属下……”秦悠然期期艾艾地想解释。
“我也吃得差不多了,既然秦香主吃不下,就先撤了吧。”杨言却不点破,摆了摆手,打断了秦悠然的话。
于是,秦悠然眼睁睁地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灰衣女子手脚麻利地撤去席面,退了出去,片刻后待杨言和秦悠然在堂屋坐定,又变戏法般地上了两盏茶,芽竖悬汤,正是上好的君山银针,这才退至杨言的身后,恰到好处地隐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面容。秦悠然知道,那便是跟在阁主身边的灰影了。
“秦香主在这扬州有六年了吧?”这边杨言端了茶,用盖子一下一下拨弄着茶汤,状似无意地开了口。
“阁主好记性,今年正好是第六年。”秦悠然憨厚地一笑。
杨言点点头:“我记得你只见过本座两面,今日本座简单地易了个容,却仍能一眼认出,不愧是我红叶堂一等一的辨识高手。”
秦悠然忙道:“阁主丰姿,别说是两面了,就是一面属下也是忘不掉的。何况阁主也说了今日不过是简单地做了点修饰,属下既之前见过阁主,自问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秦香主不必自谦。你是阁中的老人了,我记得我父亲在时你就有红叶堂江南第一人的美誉。这一带素来不是我无忧阁的势力范围,秦香主却在短短六年时间里将这宜春堂经营成了扬州城数一数二的销金窟,着实不易。”杨言放下茶盏,正色道。
秦悠然连忙起身:“全赖阁主教导,堂中上下齐心,属下不敢居功。”
“不必拘礼。”杨言摆了摆手,示意秦悠然坐下,“是你的功劳便是你的,不必搞那些个虚文。”
秦悠然不好意思地一笑,斜签着身子将屁股挂了回去,很是真心地接口道:“这个倒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