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匆匆地来,又悄然离去,及至夜幕来临,天清地朗,地面坑坑洼洼的积水在温柔缱绻的月色光照下反射出一缕缕光束,那些光束极为纯净,不染丝毫尘埃。
天上星光月色浅淡,地上积水反射,一时明亮如昼,恍如凡尘幻境。
一道黑色的人影从一道窄巷里避开地面的积水一蹦一跳地朝着郡王府去,走到尽头,没了墙壁的阻挡,月光下的人影清晰可辨,俨然便是白日里那个“奇人”。
这奇人双眸炯亮,在黑夜里更甚。
他翻了郡王府的高墙,沿着墙壁走到砖瓦覆盖着的屋顶之上,朝着内院正房摸去,望见一间屋子还亮着烛火,便跃下屋脊,黑影倒映在墙壁上。
里边的人正执着本书发呆,瞥见人影便立时喝道:“是谁?!”
那道人影做出摆手的样子,就在门外耍起来,一会儿学猴子,一会儿学大熊,一会儿学狼,似在表演给里边的人观看,有意挑逗。
封煜起先谨慎疑惑,不过很快便猜到了什么,原先紧锁的眉心便舒展开来,嘴角笑意慢慢延伸,尽兴欣赏观看。
直到差不多了,封煜起身开了门,果然见到预料中的人面孔。
“师弟,你怎么也来了?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吗?”封煜掩不住心里眼里表露的喜悦,惊喜万分地看着面前的人。
然而,一提起师父,这人立马焉了下去,两只肩膀垮拉着,扁嘴委屈万分:“师哥,师父他死了。”说着,眼泪如泉涌般。
“什么?进来,你说清楚!师父到底、到底怎么啦?”封煜粗鲁地将他拉进房中,掩上房门,屏蔽外界一切声响。
寂静的夜晚似乎不那么寂静了。
他抽抽噎噎地,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水,模模糊糊露出自己大半个脸庞,依稀可见是个十六七岁少年人的容貌,只见他哽咽地诉说:“师哥,你听我说,那日师父让我上山采了好多种草药,都是我不认识的,还有些要去镇上买的,可是镇上买不到,我就去城里,可是城里的草药好贵呀,我的银子不够,老板死活不答应,我就只好去偷,拿到手之后我赶回去,却发现师父中了奇毒,已经来不及了师哥,师父躺在那儿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我就很伤心,我问师父为什么中了毒,师父没说,师父说起你,师父说想你了,师父他抓着我的手让我找你,我找你,可是师父没救了,师父死了”
“师父,师父”他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两只拳头紧紧揪住自己的胸口,似乎有人在生挖他的心。
封煜心中悲痛的几欲窒息,他剧烈地喘息着,目眦欲裂,双眸通红,泪水滚滚落下,他说不出话来,心中那股剧痛憋得他一拳捣在坚硬冷漠的墙壁上,墙壁瞬时开了个大洞,外面一股清风顺着洞口钻进来,直扑他的脸和脖颈,然而那额头与脖颈上狰狞的青筋却愈发凸显。
“怎么会,不可能,不可能!”他怒吼,跑出屋外,站在那温柔的月光下,接受着清风的全身洗礼,然而心中那股剧痛却漫身袭来,让他既绝望又无力。
脑海中奔涌而来关于自己与师父的全部记忆,一幕幕如在眼前重演,却让他的心痛如刀割,两腮又麻又痛,喉咙间像噎了块大石,这些逼着他不得不张嘴发出一声粗重的吼叫,如野兽般,撕心裂肺,不管不顾地回荡在整座郡王府每一个角落,吼声落幕,继而便是无声的悲痛。
他紧紧地闭起眼眸,复又睁开,拳头倏然紧握,用尽全身力气。
一切嘎然而止。
无声亦无泪。
记忆中那道清风明月般的老者身影永远地铭刻进了他的心中。
不知过了何时,夜幕又恢复了寂静安然。
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气息。
“师哥。”还是那少年先开了口,他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忍不得如此这般的氛围,他露出了额头,以及一双澄澈如山间小兽般的眸子,眸子中正荡漾着丝丝悒郁。师父的离去已有好一段时间了,他不是忘记了师父,而是不愿一直沉浸在师父离去而带来的痛苦中。
师父一生活在寂静中,也在寂静中死去,他不喜与人争,却喜欢和天斗,师父心肠慈悲心胸宽阔无人能及,救人无数却也孤独终生,只有他们两人是师父唯一的依靠,是师父唯一的亲人。
只可惜师父临死之际,却没能如愿见到师哥最后一面,想必师哥也是极为痛苦的。
见师哥呆滞着双眸,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对面,少年犹豫了许久还是劝慰道:“师哥,师父曾经说过,人生无常,但是,但是如果我们拥有一颗平常心,就能就能战胜无常!师父也常常教导我们男子汉要勇于面对生死”少年温润的声音在这种寂然的气氛下显得那么地突兀,语声越来越没有底气,直到再也说不出来。
师父教了无数种道理,可却没有一种道理是教人冷静面对亲人的离去
亲者离去,如何冷静?
大概这世上只有真正铁石心肠的人才会如此吧。
这一坐便一直坐到了天明。
封煜费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望着对面躺在席上呼呼大睡的少年。
“锦年。”他喊,嗓音嘶哑干涩,面部肌肉僵硬。
对面的少年仍呼呼地,叫不醒。
封煜便不再叫了,从床榻上拿来一床薄被,盖在他身上,自己出了屋子。
刚洗漱完,就有家仆来报:“郡王爷,木小姐来了。”
才说完,木瑜便到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