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秀心想,你那叫什么名字呀,不过是个排行罢了!
她便理直气壮道,“我……我叫三娘子。”
十四郎被她一言堵住,无措的眨了眨眼睛。
云秀见他被说懵,扑哧一声笑出来。她脸上依旧有些烫,窘迫感却没那么沉重了。笑了一会儿,便老老实实的告诉他,“我叫云秀。”
十四郎眉眼又一动,似是有些触动。
云秀问道,“怎么了?”
十四郎老老实实道,“……我总觉着在哪里听过你的名字似的。”
云秀待要问,他是不是从令狐韩氏口中听来的——除了她二姨,她也想不出旁人会和外人提起她的名姓。但转念一想,她若真问,怕十四郎立刻就知道她是那座山上的猴子了。
便道,“又不是什么格外特别的名字,许是有谁和我同名吧。”又笑道,“你呢?总不会真叫十四郎吧?”
他便有些羞涩,似是鼓了鼓勇气,才道,“……我名叫黄雀。但只阿爹这么叫我,平日里旁人都叫我十四郎。”
云秀抬手掩唇,但还是没克制住,扑哧又笑出来。黄雀一听便是极亲昵的人才会叫的小名儿。旁人一问就把乳名给说出来了,果然再怎么拿架子,他内里也还是个小毛孩。
她便问,“你读书了吗?可有学名、表字?”
他显然忘了自己还有学名了,愣了一下,才露出悔之不及的神色——失算了。
只好道,“单字一个‘怡’,表字还未取……”这回轮到他脸红了,“没人叫过,我都给忘了。”
云秀便哈哈的笑起来。大户人家往往都有自己的私塾,去读书的孩子们都是同族或世交,叙起排行来,几哥几弟的叫,很少称名带姓。讲学的先生也很少直呼姓名,大都叫表字,或者在姓后跟排行……但竟生疏到连自己都给忘了的地步,还是太可笑了。
他的神色实在可爱得紧,云秀便也欺负他道,“我还是觉得‘黄雀’比较好。”
他愣了一愣,负气道,“……那你还问学名做什么?”
云秀道,“我问来听响儿的,黄雀。”但叫出来就一面忍俊不禁,一面有些脸红——这名字太亲昵了些,叫出来总觉得很轻狂、很没教养。她越笑便越觉着脸红,笑声渐悄,很快便抬手背遮了脸颊,低头不语。
十四郎也不知为何,觉出的竟不是羞恼,而是暖烘烘的不知所措——这名字实在已太久不曾被人这么亲昵的叫过了。
两个人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便各自红着脸低下头去。
片刻后,云秀亡羊补牢,“我还是叫你怡哥儿吧……”忽又想起,这个年代直呼其名更不礼貌,忙亡羊再补牢,“……可好?”
这么尴尬的时候,十四郎哪里还有闲心同她计较?嘀咕道,“哦。”
云秀便笑着同他打招呼,道,“……怡哥儿。”
小姑娘声音清甜柔软,那冷冰冰的、连他自己都时不时遗忘的名字,经她的口叫出来,忽就让人觉着鲜明悦耳起来。
她叫得太诚恳、太认真了,对上她温柔含笑的眼眸,十四郎竟有些不出声来。便草草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一般,回应道,“……云秀。”他说得急,声音便略有含混,他便又懊恼起来——头一次正式打招呼,竟没有答好。
正不知该怎么补救,便见云秀已眉眼弯弯的笑起来,道,“我们这就算是互相认得了吧。”
他忙道,“嗯。”
云秀便笑道,“我想吃麻团。”
他们便在桃花树下排排坐,吃麻团。麻团已凉了,味道却还好。外弹里糯,咬下去满口满牙的香甜,能从天灵盖香到心口窝。
不过到底凉了,不能多吃。
十四郎就又倒水给她喝,那水竟是热的。云秀便拿他盛水的银瓶来看,果然见是和手炉类似的东西,只是内里加了个能盛水的瓶胆——她在令狐十七车上也见过类似的东西,想是长安近来流行的器具吧。
他们坐了一会儿,云秀便问,“我不是仙女,是不是让你很失望呀?”
十四郎道,“不会——我早先没见过仙女,原也不知道仙女该是什么样子。”
“可是你总听过故事吧?黄帝遇到了仙女,仙女赐给他战无不胜的兵书。穆天子遇到了仙女,仙女指点他迷途,引他去见西王母。还有仙女降雪为人间除秽,传授人草药医理……”
十四郎笑道,“你迷路落到人间,还要问我才知道我的名字,我瞒你你也看不穿。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觉着,你大概不是那么厉害的仙女。”他见云秀要恼火起来,便又不紧不慢的笑着安抚她,“不过,你只是个小仙女嘛,总要长大了才会变厉害。”
云秀心想这还差不多……但你瞒我是什么意思?
便听十四郎又道,“可是我听说,仙人下一盘棋的功夫,人间几十年就已过去,连斧柄都烂尽了。要等你长大了,我大概早就不在人世了吧。所以我遇着你,就只觉着很开心——我的一辈子大概就只是你的一会儿功夫,可还是遇见了,真是好巧。如今知道你不是仙女,就更开心了——我不必担心你打一个盹儿,回来就找不到我了。为什么要失望呀?”
云秀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想了许久,也只有一句,“我日后一定再来找你玩”,可以作答。
十四郎果然开心道,“说定了呀!”
云秀道,“说定了。”
忽又想起些什么,开心的炫耀道,“我给你准备了好玩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