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滋味,来去太快,就变成毫无滋味。
动作定格,她甚至看清队伍最前的军士挥起的明晃晃的大刀。
就在这时,她好像听见极小的一声“呲——”从耳边划过,仿佛蝴蝶煽动翅膀,带起小小一圈涟漪,但在另一端落定时,却是悍然大波,劈山砍海。
领头的军士无声落地,那“呲”的一声,变成一只流矢,准确无误直中那军士胸口。
楚越骇然。
这一刻,她的一切举动都只是本能。她的意识早已被冻结,被击碎。她变成一具随风随阳光而调整自我的植物,一切都只是本能。
她凭着本能转身,就看见玄色披风踏过浮尘万缕,从地平线上浮起。残阳一寸寸下沉,正好给了他一副完美的幕景,于是他整个人就像从红日中跃出来一般。她的苏翊,终于在最后一刻,撕开天地交界,无声向她奔来。
楚越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又有了那种感觉,在她和苏翊的周围,挡了一层水波,将世间万物阻隔于外,纷乱模糊,缥缈无形,独留他们两人。
这一幕,若被明眼人从全局观察到,必定会啧啧称奇。靖宁侯苏翊设下的连环军阵,在这最中心的一环,竟然出现一个女孩,挡在即将交接的两军之间,挺拔如小松。
楚越的眼泪夺眶而出,对着正前方大喊:“苏翊——”
声音沙哑如撕棉,没有人听的清。
鲜血在她脸旁绽开,耀花她的双眼。是两军对接的信号。楚越还在惊愕中,就见玄色披风从眼前一划,如鱼游进敌阵。
将她晾在原地。
楚越被晾在原地。
耳边的厮杀声清晰起来时,楚越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苏翊没有认出她。
苏翊没有认出她!她为了他不远万里,受尽苦楚,几乎血肉碎成泥骨头化成灰,灵魂磨灭成一摊浓血。可他没有认出她。
他直接从她面前冲了过去。
楚越呆在原地,突然就明白过来。她现在哪里有半点朵儿的样子。她的脸是易容后的脸,她的身体几乎支离破碎。她从泥潭里爬出,遍身污泥,唯一干净的地方就只剩一双眼睛。她的声音沙哑不可闻,喊一声就是满喉浓血。
苏翊没认出她,实属正常。
但这是唯一的机会。苏翊认不出她,他们下次的相遇恐怕就是来生!
楚越这么一想,又开始急切,抱着小狼崽,转身四顾搜寻苏翊。但入眼只见腾腾暗红中惊沙入面、利镞穿骨,人影变成穿梭如织,浑无实体,哪里还有苏翊?
刀光从马背上升起,在楚越头顶交织成巨大的网,又重重叠加起来,就形成深不见底的漩涡。楚越处在那漩涡最中心,沉默片刻,终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楚越一仰头,便看见血雾刀光之外的天空。黑夜来临前的天空,竟是极其清爽,又高又深彷如悬于头顶的水潭。楚越瞪了片刻,只觉心里也跟着清明起来。
大概这就是爷爷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就快死了,心思也坦然起来。
她想到天意。
她从帝京一路跑过来,尽了一切人事,或许就为再见苏翊一面。这就是天意。现在她已经见到了。她见到他从夕阳芳草中腾跃而出,威武如天神。哪怕他只是她曾经的情郎,未做过她一天夫君,但他那一刻的精彩,她完全可以视作只为她一人存在。她了无遗憾,剩下的遗憾都是苏翊的。
楚越在乱军中心,在刀剑交织的大网之下,就那样以跪地祈祷的姿态,缓缓闭上双目,等待某一把利刃捅破她的胸腔。
背后陡然一紧,脚下跟着一轻,楚越的身体被一只手揪住,像鱼一样在半空翻转好几转,等到面孔朝上时,就变成漩涡似的飞旋。
楚越在飞旋中,看见一双黑如深海的眸子,蕴满悲怆,却又极清极深,一如此时的天空。
那眸子紧盯着她,因惊愕而目光颤动。
背上再一紧,楚越一个翻身,再回过神时,就已骑在马上,周身被披风裹住,像陷进一个大帐篷里。楚越听见震如春雷的心跳声,来源于她紧贴着的胸腔。她还感觉到苏翊的身体在止不住地剧烈颤抖,比发了寒战还厉害。
“这是怎么回事?”
苏翊好像在低声质问,又像在自言自语,歇斯底里,甚至是凶恶的。
“这是怎么回事?”
他又问了一遍,细听竟带了哭腔。
“是你?怎么是你?”他跟梦呓一样喃喃不停,语调颤得连不成句:“是你?这是怎么回事?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他将那几乎不成人形、还抱着一只小狼崽的女孩紧箍在胸前,不停地发问:“这他妈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怎么是你?这是怎么回事……”
杀气被阻挡在外,楚越陷进自己安全宁谧的围城。突如其来的幸福轻而易举地击碎了她的一切防御,先前支持她的最后一口气终于袅袅消失。她软软依靠在苏翊胸口,人已经半昏迷,却还是忍不住喃喃告知。
“苏翊,你还不知道,他们都以为我死了。陛下以为我死了,萧峻珵也以为我死了……我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有人给我赐婚,你听懂了吗?我自由了……”
“苏翊,这一路没有任何人认出我。他们都只以为我是陈国奸细,连萧峻茹也没认出我。他们以为我是奸细,还在逃亡中死了。没有任何人知道我,我现在自由了……”
但苏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