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回至,已经是天黑,不见宝玉回来,心里焦急,麝月问她,又不好说破,只说到宁府那边去了,许是有什么事。麝月便笑道:“你哄谁呢,宝二爷从来和那边不是一路人,自从蓉大奶奶死了后,他几时轻易独自去过那边了”。
袭人见此时只有麝月一个人在,便悄声道:“这事说给你听也无妨,只是别和人说。我也是听宝姑娘说的,说要找二爷,只往那边寻去,却又说我们此时若寻了去,多有不便。不知我们那位爷又偷偷做些什么。先前我见芳官和荳官在沁芳桥上玩,问她,也是遮遮掩掩的,话没说完,那小蹄子竟跑了,这事想必和她脱不了干系,只是这小蹄子这会子还没踪影,真是急死人了”。
麝月笑道:“急也没用,说不好,人家这会子正乐呢”。
袭人道:“你倒是心安理得,若有什么,你也有不是呢”。
麝月冷笑道:“我纵有不是,也大不过你的。你这‘勾魂使者’都没能把他勾回来,我有什么办法呢”。
袭人红了脸,便嗔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油嘴滑舌”。
麝月道:“他这么大个人,又不是骡子,难道拿笼头把他套上不成”。
两人正自说着,却只听得外面有人笑道:“谁是‘勾魂使者’?谁是骡子?你们到说来我听听”。
袭人、麝月一惊,都红了脸,忙出来掀起帘子。只见黛玉扶着紫鹃,打着一盏八宝琉璃小宫灯进来。
袭人笑道:“姑娘怎么这会子来了”。
麝月忙去沏茶,黛玉笑道:“不用忙,我不喝茶,只略坐坐就走”。
袭人忙拿了宝玉时常坐的褥子来铺在椅上。黛玉坐下,便道:“怎么宝玉不在?我正有一句话要问他呢”。
麝月道:“袭人寻了他一下午,也没寻见,想必是出去办事去了。姑娘坐会子,只怕就回来的”。
黛玉冷笑道:“他也就是‘无事忙’,就没和你们说做什么去了?”
袭人笑道:“他一抬腿就走了,也不让我们跟着,说横竖这会子就回来的。姑娘有什么话说,等他回来,我告诉了他”。
黛玉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是白来问一声儿好嫂子,你这笼头怎么就脱了缰了”。
袭人臊了,红着脸道:“姑娘浑说些什么呢”。
麝月和紫鹃却只是抿着嘴儿笑。袭人待还要说什么,黛玉早站了起来,扶着紫鹃便欲走。袭人只得忙上前去掀起帘子,却唬了一跳,只见一个人头上插着一枝芍药,舌头伸得老长,猛可地把头伸进帘子来。
众人看时,却是芳官。黛玉和紫鹃、麝月也吓了一跳。麝月嗔道:“芳官你作死呢,回来也不出声气,一声儿不响的,想吓死人”。
芳官只笑着作了个鬼脸,便往里面去了。黛玉正欲出去,只见宝玉笑盈盈的走了进来,身上有些酒气,便冷笑道:“二爷这是去蟾宫折桂去了,怎么喜得如同高中了状元似的,可曾‘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了!”。
宝玉见黛玉正要走的样子,连忙笑道:“妹妹怎么就要走,我才回来,咱们坐着说会话儿。明日便是老太太八十寿诞,我正想着和妹妹商量,送什么作寿礼呢”。
黛玉冷笑道:“你送什么作寿礼关我什么事,横竖是你的心罢了。只怕明日的寿诞还没你今日的宴席有意思呢”。
宝玉见黛玉脸上又有些不悦之色,心想必是白日间自己一声儿不响的走了,得罪了她,她这会子还记着呢,便忙拱手作揖的嬉笑道:“白日间我一时得了失心疯,竟不知自己一声儿不响的便走了,得罪了妹妹,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黛玉道:“原来是得了失心疯了。你哪里就得罪我了,这里原是你的家里,你爱来便来,爱走便走,谁人管得着你些,更何况是我!也许我是外人也未可知”。
宝玉听这话不像,也急了,便红着脸道:“难道这里不是妹妹的家,我几时拿你当过外人,就连这屋子里的袭人、麝月,哪一个不是对妹妹又爱又敬。若说我鲁莽得罪了你,那也不应该,我拿妹妹当自己人,你这会子到和我生分了,反拿我当外人,莫不是妹妹心里有了宝姐姐贝姐姐,便把我丢下了。我一肚子委屈,却和谁说去”。
黛玉听此言,红了脸,后悔自己说造次了,一时又无言以对,便只抽泣哽咽起来。宝玉心里一时委屈,亦只暗自垂泪。
袭人忙上来劝解,笑道:“你两只一日见不着,便如隔三秋,这会子见了,又无故对泣起来,可是好一对冤家活宝”。
麝月听了,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紫鹃亦笑看着二人对泣,拿手绢帮黛玉拭泪。
黛玉臊得满脸紫胀,扭头呸了一声道:“谁和他是什么冤家,你这作死的,外面看着老实,骨子里竟也有这许多花花肠子,不知哪里听了混账话,也来这里聒噪,你们和他才是一对活宝呢,一个是什么‘勾魂使者’,一个是什么骡子笼头,好没羞的,也不害臊,却来说人家”。
宝玉一听此言,便收住了泪,笑道:“谁是‘勾魂使者’,谁是骡子笼头,妹妹这话我倒是头一次听见,你说来我听听,我也评评理,看说得对也不对”。宝玉说着,便上前来拉黛玉的衣裳,扭股糖一般央求,一连声好妹妹叫了十数遍。
黛玉嗔道:“谁和你拉拉扯扯的,一边坐着去”。
宝玉见黛玉脸上转晴,便知她好了,嬉笑着在那边椅子上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