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念抵达谢府后便开始专心入学,和往常一样,谢轩仍旧不告知他具体的时日。
也因此,他也并不知晓,原定在九月十五前的辰日张贴的龙虎榜,按时出来了。
按着规矩,顺天府的龙虎榜要张挂在巡抚衙门前。
负责挂榜的官差特意挑选吉利的时辰,净手之后捧着黄绸包裹的榜单前往衙门。鼓乐和仪仗在前方开道,兵丁则在前后护送。
到达衙门后,挂榜的官吏小心翼翼地打开黄绸,取出榜单,妥帖地将它地贴在墙面上之后,恭敬地走到一旁等待。
急不可耐的读书人们见他退到旁边,纷纷向前涌去,快速扫视榜单以期望寻找到自己的名字。
沈家和谢家的小厮刚听说出榜,便急匆匆地去榜单前寻找,从末位一直往上,时间越长,小厮们越是心焦,也不知是人群内谁忽然喊了一句:“少爷中亚魁啦!”大家心底一紧,目光全部朝向桂榜上的第六名望去。
顺天府人士沈长念,父沈重,母周氏。
接着不知谁又补上一句:“周家少爷中了亚元!”
由是众人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榜单上的第二名,甚至还有小厮怀疑自己眼花,揉揉眼,瞪圆,之后高声叫到:“周少爷是亚元!周少爷是亚元!”
而后小厮们争先回府,赶忙将这件事情通告,希望能得些额外的酒钱。
周慕礼出自豪门世家,自然不会吝啬,每个前来报喜的小厮都赏了一吊钱,他感怀姑父姑母的帮助,还特意去向两人道谢。
沈重和沈周氏都替他高兴,前者还刻意赠送他一块玉,名为灵鳌夺魁,预祝他科考顺利,周文瀚知晓两人对他的疼爱,心底也愈发感激。
而另一边的谢轩,知晓弟子中亚魁之后,只是捋了捋胡须,没有过多惊讶。
真正惊讶的,是谢轩的嫡女谢灵妙,她听闻沈长念考中贡生后愉悦不已,恍然间那日雪花飘落间的谦谦君子又映入脑海。
她趁着这个时机,找到了父亲,表明自己的心意。
“不行”谢轩断然拒绝,原本染上笑意的眉头忽然紧蹙,“爹不会把你许配给他,你死了这条心。”
谢家风气向来开放,男女间悄然有平等之风酝酿,但谢灵妙也知道谢府外对女子的束缚,便以为父亲因为自己的胆大妄为而生气。
“父亲,我知道婚约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谢灵妙细细解释,尔后出声询问,“女儿不是私相授受,也并非投怀送抱,只是希望您能考虑女儿的心意,您又何必这般大的火气?”
谢轩听着女儿的话,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激烈了些,但他确实是为女儿的心思所震惊。
顿了顿,他才接着说道:“女儿,为父对你素来宽容,即便是你的婚姻大事,我本来也没想干涉,任由你自己喜欢便是。”
谢灵妙听见父亲这些话,心底一喜,正准备告谢,却又听他接着说道:“但如果对象是沈长念,父亲却绝不会同意你们两人的婚事。”
“父亲?”谢灵妙听完这些话,更加不明白父亲的意思,“长念是您的弟子,家世显赫,前途无量,您为何?”
谢轩望向尚还年幼的女儿,欲言又止,沉默一阵子后叹气说道:“家世显赫,家世显赫,长念这一辈子,坏就坏在家世显赫。”
谢灵妙愈听,愈加不理解父亲的深意,她偏头,等待父亲的解答。
好奇心害死猫。
所以谢轩并无意让她知晓其中的重重事端,他拍拍女儿的头,劝慰道:“妙妙,听爹的话,不能是长念。”
谢轩本以为自己女儿是不知何时情根深重,他哪里知道,谢灵妙只是因为自己不得不嫁人,与其选择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还不如选择知根知底的沈长念。
但是素来对她好的父亲这般阻止,她自然不会一意孤行,为了一个沈长念而伤害自己的父亲。
“女儿没有那般顽固。”她行礼,笑道:“父亲向来深明大义,女儿又怎会一意孤行?父亲若是不允许女儿嫁他,女儿另择佳偶便是,难道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不成?”
女儿糊涂,做父亲的便头疼;女儿懂事,做父亲的就内疚。
谢轩摸摸她的头,叹了口气,一言不发。
谢灵妙只当父亲还有其他的事情,就径直告退了。
他看着女儿远去的身影,仰天摇头,喃喃自语:“若涵啊,你是个祸害,没想到你生的儿子却也是个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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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张贴桂榜,各省的监临还要分别将中举的《题名录》呈交给皇帝审阅,御笔朱批,诸位举子方才正式获得参加会试的资格。
因为魏朝京都的不同考场分别有不同的主考官,所以名单首先要汇集到左右丞相,由丞相加以整理后再上报给皇帝。
沈长念参加科考,不管沈重乐意与否,他都必须避嫌,所以整理各省名单的职责就落到了祁学谦的肩上。
自然而然地,他发现沈长念考中了京都的亚魁。
当然,也不算是稀罕事,毕竟举国上下数十省,每省都会出个状元,如此比较,京都的第六名实在算不得什么。
只是他心底有自己的谋算,所以额外关注些,瞥了一眼,用行书誊写考生的名字。
按道理来说,公文须由楷书抄写,只是他性格略微肆意,倒是不喜欢完全按照规矩。
旁人看来,他写的一手好行书,但对于有心人来说,他便是罔顾法典,罪该万死。
觉得他罪该万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