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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小车会给打成了“四旧”郝摇旗没经过那铺天盖地的阵势,眼睁睁看着小车给砸了,行头给烧了,气得一病不起那帮家伙不算完,逼着交出绣有行车图的会旗,翻箱倒柜不见影儿,跟着就拿郝摇旗开刀,秀姑拼死拼活扑了上去头头一眼盯住秀姑的脸儿,咧开了嘴“那就请大姐献图吧”“烧了”“有什么凭证呐”“在炉眼里”“我要不信呐”他拉长着马脸逼近秀姑秀姑一步步后退那家伙放肆起来,伸过不定期一只毛茸茸的手秀姑“嗖”地抄起剪刀,刀尖正对着他的脸那家伙一惊,打个哈哈颠了秀姑撩起棉袄,鼓鼓囊囊的正是行车图旗郝摇旗哭了“这图旗该是你的”
秀姑就像一团火,红通通的可爱,让郝摇旗觉着满足,可是那突突的烈焰又时不时地燎烤着周围,叫人觉着一种畏惧
那一年,她急火火地奔到郝摇旗家,一头扑在他的怀里,那么缠绵绵,那么热烈,哭完了笑,笑完了骂,裹在郝摇旗身上,撇也撇不开她要演小车会,要做“娘娘”,迸出的话让郝家大眼瞪小眼郝摇旗说“你还不是郝家人不能破了规矩”她说“演过小车会,立马就结婚”郝摇旗说“娘娘是男人做的,女人演来要闹笑话”她说“这娘娘原本是女人,女人怎么演不得”郝摇旗说“演娘娘必须有腰腿的气力及杂耍功夫,女人吃不消”她说“男人能够做,不信女人不能做”实在拗不过她秀姑上马了她训腰练腿咬牙苦干,竟真真演出一个活脱脱的“娘娘”正月十五闹元宵又恰逢赶庙会那天,她偏偏要把场子摆在自个儿的家门口,舞耍了好大一个时辰,直到逗出了老私塾才作罢,噱得郝摇旗好不胆儿颤
“秀丫头呢,是不是到林枫儿那去了”
“去又怎的,不去又怎的,你不是把她轰走了吗”就是这话
郝摇旗不吱声了,过一会儿问“这几天你忙什么”
“妇女们的事儿,男人家打听什么”
郝摇旗又没词了一会儿,又问“你不能早来”
“不能,忙着哩”
“那你甚时能忙完”
老半天,女人才答“还有十天吧”
郝摇旗掐捏着指头再过十天就是腊月二十八,到了年跟前儿,该死的闺女怕也该来了
转眼进了腊月二十八,秀儿还是还来秀姑倒是喜眉喜眼的,一大早就美滋滋地说“今儿个林枫儿在耍小车会,陪我看看去吧”
郝摇旗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答“我可没那份闲心”
“去吧”声音柔柔的,拽起他的手郝摇旗把手抽了去
“除非骡子下了驹儿猪婆龙抱娃崽飞上天”
秀姑走了他孤单单,好不凄凉肚子里的气阵阵往上撞“去看你林枫儿的鲜儿,赏你那么大脸,作梦哩”
忽然,他好象听到远处传来了鼓声他屏住气儿,支起耳朵,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去搜寻那若断若续的节奏,只怕把鼓声吓跑似的
鼓声越来越近咚嚓,咚嚓,他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小车会六人舞耍的影子,好象个个都是林枫儿装扮的,六个活脱脱的林枫儿轮番交替,在他眼前连耍带舞,欢蹦乱跳,使他扑朔迷离
鼓声镲声炮仗震天动地世上再没有象郝摇旗那样熟悉这鼓声和歌号那歌号声响亮悦耳亲切,声声敲击着他的心他觉出了手儿在痒痒,腿儿在打颤,脸儿一个劲儿在发烧,那颗心咚咚地,就差要迸出来老汉再也按不住自个儿了,好象喝醉了酒,跌跌撞撞跑了出去,推开了大门
台阶下,人山人海,人头攒动女人们踮着脚,男人们把孩子举过头顶,就连树干墙头和房脊都站满了人数不清的眼睛望着街心的空场,观赏这三十年后的龙狮灯会
那龙狮灯会真是另有一番韵味儿彩旗灯影下,彩车是那样的精巧玲珑,鲜红的车帏嫩黄的车帘,还有那飞扬在两侧的天蓝色飘带把小车装得光艳照人看那逗车拉车的四个小丑,带着怪模怪样的滑稽,带着欢蹦乱跳的喜庆劲儿逗车的,逗得甜逗得欢拉车的,迎的紧接的巧他们扭着跳着,撒出急溜溜的小碎步,引出人们的阵阵欢笑
秀姑来到身边她看着郝摇旗,抿着嘴乐,就象搞了什么猫儿腻似的,让郝摇旗犯疑惑
他顾不得去琢磨,只想转过头,去看推车“老汉”去看红艳艳的彩车“老汉”格外神气,头上的蓝边卷帘帽高高翘起,额下的两眼奕奕有神,银色的长发飘飘若云,半系着的古红大氅舞动的fēng_liú吹得左右飘卷,显得分外潇洒和精神那自然是林枫儿了
郝摇旗用挑剔的眼光盯着他,就见他双臂翻摇,后腰大扭大摆,推着彩车好象吹滚着红彤彤的一团火渐渐地,他换了步伐,猛不丁地,扬起下颌,“唰”地一个长甩,银白色的长髯飞起,“倏”地飘散开来,罩住了整个脸全场齐声喝彩那林枫儿竟甩得兴起,左一甩右一甩前一甩后一甩简直抖出泼天的白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煞是惊人街面上,喊声哨声连成一片
忽然,那鼓变慢了两个逗车的张开两手,一会儿曲,一会儿伸两个拉车的忽而动臂,忽而抖肩,就象四条花蛇,盘绞在一起,那么轻那么柔那么软不知谁喊了声“太空步”,就见四个小丑,一起款款滑起舞步来轻飘飘软绵绵慢悠悠,好象踩着白云,好象飘滑着水面
鼓镲的节奏又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