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觉之前,我刚从医院出来,捏着一张化验单。
人生最大的戏剧性在于,当你熬过弟弟的车祸、父亲的心脏病、大表叔的赌债风波,终于加入普通大学毕业生行列,找到一份平稳的工作,相信自己会有一份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然后,你绝症了。
这两年里诸事缠身,练就我一副好脸皮。我丝毫不在意路人眼光地蹲在医院外的公共座椅脚下,随便一歪,头痛得只想就这么睡死。
我想我这个境地,恐怕车到山前也开不出路,船到桥头还是直不了了。
太绝了。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命运的手段鬼斧神工,竟然还能用这么个办法给我柳暗花明。
是不是真的明了难讲,总之我可能死不在今年了。
我那么毫无风度地睡了一觉,睁眼却是个昏暗的地方。不刺眼,刚刚好。
还没等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余光瞅见两只脚,从前方一道通光的门洞迈进来。
我怔了怔,抬头把这个人看全。
她的衣裳很具传统文化美,那条脊柱是弯的,特意曲下去的,看起来十分卑微。她挺着急:“小姐,前厅刚来的信儿,应大夫又过府了。”
坦白讲我没听懂。但我还没感到惊吓,主要是睡的懵,我说:“……嗯?”
她又疑又惧地望了我一眼,平心说我此时应该是个睡眼惺忪的样子,目光无神,脸色死板。却不知在她那里成了个什么解读,只见人牙一咬,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陡然跪下。
我这心跟着她膝盖扑通着地的声音猛地一哆嗦,瞬间清醒了。
嗯?
我干啥了??
她视死如归地说:“小姐,阿蓁……阿蓁觉得,您还是别过去了,司农发火阿蓁亲眼见过一回,还是大小姐那时候惹的,当时茶杯子碎了一地,伺候的人谁也不让走,就在碎茬子上跪着,有个命舛的出来腿就废了。那场面吓人极了,您可……”
她声音带点抖又带点抽噎,简直就像正说的这事是她人生一大阴影,然而我无心听下去。
也够我傻,就这种时候,还愣是直着眼问了一嘴:“什么司农?”
她登时又是一个大颤,摇摇欲坠,声音尖了许多:“小姐!不论您心里怎么想的司农,这种话都说不得呀!况且、况且…父女哪有生分的呢?”
……
不好意思?
父女??
在这个人人争当别人爸爸的时代,我诚然没少听人开这个玩笑,然而说的这么认真的,她是第一个。
我看向她的目光无比缤纷,有困惑,有警惕,甚至有一种自暴自弃的不祥预感。
我屈了屈脚趾,这么做主要是我腿脚容易麻也容易抽筋,每回打算站起来时下意识先活动活动。然后我心头卡了一卡,不可思议地抬起一只脚。
那竟然套了只绣花鞋,左右不分,鞋头翘个尖尖,尺码还小,顶多35。这不可能,除非把我趾头剁了,我塞不进去。
我把腿上盖的缎裙狠狠抓了一把,青着脸站了起来。
一步踩出去——脚真麻了。我痛苦得不敢动,骂道:“卧槽。”
还在地上跪着的那位姑娘抬头看了我一眼,怔怔道:“……您明示。”
我没理她,缓了缓,擦过她身边走出去。这看起来像是个石头洞,出去见了天日我才知道这是座石头假山,里面有通路,也是设计的一种情趣。真正震惊我的不是什么假山,而是眼前的整片园林。
假山周围是架着小桥的水俱全,草木花树掩映,我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玄妙的园林,年久失修的旅游景点无法相拟。
我踏出一脚去,后面的阿蓁姑娘也追上来了,大概是看我行止莽撞,很着忙地说:“小姐当心脚下,着水最容易受凉了,不会水的跌下去,更要呛好几口的。”
我心骂姐姐大学浪里白条不是虚名,尽管我皮肤不白泳衣也不白,但也是一身技艺,何况你这么个浅水潭子想往死淹谁啊。
我眼神和心理活动一样拽地抛向水面,吓得差点真的掉下去。
我看到了我脸上披的那张皮。
用水面当镜子效果不算好,但足够让我对相貌的大观有个认识。这张脸比我的好看,鼻子叫一个挺,嘴唇叫一个薄,眼睛现在上了妆不敢打保票,至少我睁着还是挺大。
已给足我奇葩观感的阿蓁姑娘再次不负所望,在我这摇摇欲坠的光景下号叫着扑上来抓住了我。我伸手一提索性把她提身旁来了,压着她一同往水里望。
没有错,我们都是古代的衣裳,都是古代的发髻,都是古代的妆面。我们之间奇葩的那个的确不是她而是我,人家遵循着自己的生命轨迹在走,而我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活跑偏了。
我心灰意冷地放开她。
她被吓到了,跪在我脚下,额头贴在地上:“小姐,小姐明鉴,婢子真的是一片忠心!”
这种阶级差距□□裸地展示在我面前,我这种时候很难接受。换句话说,这整个情况我都接受不了,隐约在想我好像暂且死不了了,又隐约在想我可能再也见不到我爸我妈了。
但自从大学我发现人生规划无比令人头痛开始,我对“远见”就有了一种全新的认知并引以为人生哲学。
好比此时我很痛苦我很茫然,但我第一时间还是想到了假使我人生的时间轴就是这根没的挑了,我这一个鸠占鹊巢的灵魂要如何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首先我上辈子为人咸鱼且怂,决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