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门生旧故自也不全是趋炎赴势之辈,其中也有来看的,都被袁相赶了回去,门上干脆一张拜帖都不接了。
袁家还是到袁相病危时才又热闹了起来,正元帝时常垂问,又派御医上门诊治,朝中人便只当袁相还在皇帝心中里还有份量,眼看人要去了,又番轮到袁家门前来,哭些袁相一生清正的场面话。
正元帝是在紫宸殿中接到了袁礼贤过世的消息,他正在批复奏折,王忠立在铜鹤边,眼看夜深,亲自替正元帝换过一盏茶。
正元帝对着奏折出神,王忠递过茶去,他连眼都不扫一下,接过来便饮,正元帝爱喝烫茶,滚热的茶水喝进肚里,舒服的叹出一声来,见王忠面上颜色不同往日,托着茶盏道:“怎么了?”
王忠一躬身:“刚送了消息来,袁相去了。”
正元帝握着茶盏的手一紧,王忠“哎哟”一声,赶紧伸手把茶盏接过来:“陛下仔细伤了手。”
正元帝挥一挥手让他下去,提起笔来继续批复奏折,沾着朱砂的玉管笔久久都没落下一个字,他手腕一顿,在奏折上鹠上几个殷红的点。
正元帝搁下笔,站起来绕过御案,往殿前露台上去,他每回心中烦郁,便爱往那儿站一站,正是落
霜的时节,外头早就更深,阖宫都熄了灯火,外头汉白玉阶上结了薄薄一层霜,今夜月色大好,照见满地清辉。
王忠夹衣上都结了一层霜,这才听见正元帝道:“着人拟旨,好好发送了罢。”
因有他这一句话,袁礼贤的丧事格外隆重,可正元帝却又没有下旨表彰袁相为官的功绩,袁礼贤不论如何都是开国宰相,自青州起便跟随着正元帝的老人,如此行事,岂不让人齿冷。
袁礼贤的门生旧故们一一上奏折请正元帝表彰功勋,正元帝当堂垂下眼帘:“他已经是国公宰相之尊,还要什么呢?”
父死丁忧,袁含之袁慕之兄弟两个,打算就此把家搬回龙门山去,回到父亲的故里,把父亲那些旧手稿旧信件整理成册,书还未著,名字已经先起好了,用的是袁礼贤晚年在书斋里挂的一幅字“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这卷书便叫《碎骨集》。
正元帝比任何人都更知道袁礼贤要的是什么,他要了地位权利尊荣还不够,他还想要清名,以储君之争,以他人生最后这与帝王相争,来给他的铮铮铁骨再添上两道金光。
正元帝对袁礼贤的容忍早已经到了极处,听说袁家二字要为袁礼贤修《碎骨集》时,“哧”的一声笑了出来,袁礼贤求名之心一生未改,他要的不过是世人赞誉,为了这赞誉能把他的颜面踩在脚下。
在泰山时隐忍不发,免得叫人说他是个薄情的帝王,死便死了,还要替他大书特书,偏偏是这个时候,韩知节上告袁礼贤通敌,与大夏高官有往来。
正元帝怎么不知,却愿意在他的清名上抹一点黑灰,叫天下读书人看看,袁礼贤人前人后两张脸,他点头应允查证,给的理由是还袁相一个清白。
却引得士林震动,这样的无稽之谈正元帝该立时驳回,竟当真叫人彻查,主审官员一个是曾文涉,一个是师朗。
事涉谋反,曾文涉立时把袁家二子下狱,本还想把女眷一并下狱,被师朗拦住:“曾相未免太性急了些,一样实据都无,便拿人下狱,大理寺可从不曾这么办案。”
秦昭一语成谶,袁礼贤若是速死,便没有接下来这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