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辰光正好,天帝脸上却阴云密布。
润玉轻袍缓带步入邝露的寝宫,随手在外设了结界,把一干人等全部挡在外面。屋内,魇兽正好眠。
润玉轻揉眉心,想把一切都理清楚。方才斗姆元君之言他听得很清楚,“她确是为护陛下渡劫而来,如今陛下劫难已渡,您二人羁绊已解。还望您能早日参悟,证得混元之境,福泽六界。”
听得此言,如五雷轰顶。
既是自己的劫数,她又如何能改?不过拼着一口气,一条命,看着他疯魔罢了。
左右,有她兜着。
自己,又对她做了什么?
把帝王心术那一套,全都用在她的身上。
润玉瞧见寝宫内衣架上那套水碧色的仙侍常服,仿佛是她端庄沉静的站在那里。以前日日见着都只道寻常,此刻却美得动人心魄。快步走了过去,凝视半晌,虚虚一揽,仿佛抱着她似的。衣服散发着草药的味道,让人只想沉醉其中。
“若有一日,陛下灵力散尽,那个时候,又有谁来心疼陛下?”
润玉神色一凛,想起邝露所言。
她日日亲手备下早膳灵丹,劝他吃下,原是为此。
拿眼细细梭巡了一圈,见地上有团纸,展开一看,是她的字迹,上书寥寥几字:“惟愿陛下一世长安”。前几个字本是工整魏碑,后面却变做狂草,笔走龙蛇,似有千钧,力透纸背。
纸上泪痕点点,墨迹斑斑。
润玉沉默半晌,将纸展了展,放在桌案上,拿镇纸压了。闭目垂首,双手支案,细细瞧去,那手竟微微颤抖,青筋暴露。
笔架上挂着的那串人鱼泪,微微晃动。
给她的,她都不要了。
魇兽睡醒无聊,过来扯了扯润玉的袍角。润玉低头瞧着这头如今胖墩墩的小兽,想起自锦觅苏醒后,自己再未与她同桌进膳,都是魇兽在陪着她。
魇兽摇摇脑袋,打了个饱嗝。
一颗黄色的梦珠冉冉升起,是她的所见梦,润玉急急上前查看。邝露睡觉向来谨慎,从不忘设结界,想是昨日伤重,才让魇兽钻了空子。
梦境中,一条火痕遍布的白色应龙,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这是何时的事情,自己怎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见一只素手割开手腕,伤口深足有寸许。滚滚气血夹杂着雄浑灵力,惊湍直下,冲入应龙眉心。
画面剧烈晃动,她竟连站都站不稳了。
这可是,血灵子?
画面切换,只见自己全身伤痕,两只素手在细细地往他伤口上擦药。一向稳定自若的手指,此刻也在微微颤抖。不时有泪滴下,见她以手背掩嘴。她,可是在哭?
接着,自己的脸蓦然被放大,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只看得到两片苍白的唇。
场景又转换,依旧是自己躺在榻上,依旧是她在渡灵力。只见一只素手轻抚自己的眉心,极尽温柔,说不尽的缱绻相思。
一帧帧,一幕幕。她的梦里,全都是自己沉睡的脸。
她的温柔,都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想到那个影影绰绰的吻,一时有些站不稳当,坐倒在榻上。手下似乎有一物。
凌乱的寝具下,露出一截半旧锦盒。打开一看,却是一对无锡大阿福。
拿起一只憨笑的大阿福,只见泥人身上的油彩早已斑驳,显是主人常常把玩摩挲。润玉只道她思念亡母,将泥人随手放下,不料并未放稳,余光所及,泥人底部似乎刻了字。
拿起泥人,细细分辨。
竟刻着“润玉”二字!
他心头如遭雷击,急急拿了另一个女娃娃,底部果然也刻了两个字。
“邝露”。
竟是这样。
那日上元灯节,曾过长街夜市,笑语盈盈暗香去。
回望灯火阑珊,她,已不在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