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早已经滚下泪来,遂想起前不久才死了的晴雯,司琪,金钏,以及如今还在地藏庵里的藕官,蕊官,去了的茜雪,四儿,茄官,葵官等人,不知她们如今怎样了;进而又想到探春已经有官媒来说亲,要不了多久也必去了,那侍书等人想必也是要跟了去的,倘若又撞到什么混账人家,岂不又是一场令人心碎的悲剧;进而又想到这大观园马上便要人去楼空,物存人亡,花柳凋残。一时间这般推演了下去,无休无止,竟不知如何是好。真是酸心成恨,痴心成灰,恍恍惚惚间,竟不知身在何处了。
莲花儿见宝玉泪流满面,叫他也不答应,以为宝玉的呆病又犯了,便有些急了,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站起来,悻悻的走了。刚走出沁芳亭,只见那边花柳丛中转出一个人来道:“我还以为你真跑了呢,原来在这里喘气。那边孙家人已经到处寻你不见,这便要催着回去呢”。
莲花儿道:“春纤姐姐,咱们好不容易逃了那魔掌,得清静这半日,如何便要催着回去,二姑娘怎么说?”。
春纤道:“还能怎么说,横竖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那有赖在娘家不走的。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那位二姑娘,从来菩萨一样,哪里又有什么话说!”。
莲花儿悠悠道:“今日是老太太八十大寿,好不容易来一遭,难道就不挽留些”。
春纤道:“孙家的人催得急,我听着那话已经说得死了,再者倘若回去晚了,那中山狼发起狠来,咱们又都有罪受”。
莲花儿无法,只得随着春纤去了。这里宝玉一个人在沁芳亭里,尚自流泪,口中自言自语道:“才把芳官从那火坑里捞出来,如今竟又进火坑里去五个;可惜二姐姐,竟撞上这么个混账畜生,倘若我是女儿身时,情愿替了她,万般的苦楚都由我来担,可这老天爷偏偏把我生成男儿身,那月老又偏生这般混安排。这人生在世,真真无趣,不如早死了早解脱。难怪当日庄子死了老婆,却鼓盆而歌,想必是欢喜她脱却苦海,得了道了”。
一语未了,突然听得有人进来道:“你浑说些什么呢,什么死了活了的,老太太那边正叫你,翻天覆地的寻你不见,原来却在这里发痴说梦话,若是老爷太太知道了,还不打你”。
宝玉定眼一看,却是袭人,只见她早急得火烧眉毛似的,拉了自己的手便走。宝玉却挣脱了手道:“等会儿,也不急在这一时”。
宝玉见那枝折来撩了莲花儿发梢的牡丹花尚在地上,遂过去捡了起来。
袭人以为宝玉要给自己花儿戴,遂笑道:“这会子戴哪门子花,况且叫人见了,也没意思”。谁知宝玉一言不发,竟小心的揣在怀内了。
袭人见这般,便有几分臊了,又见宝玉脸上似有泪痕,便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嗔道:“你几时能改改,一年小二年大的,那小时候的勾当,你这会子还当真”。
宝玉遂笑道:“虽不能当真,但这花儿原本好好的在那树上活着,都是我一时高兴,便折了来玩,这会子玩腻了,却丢了它,岂不是无情无义。况且这花儿,都是有灵性的,丢在这里,倘若被谁踩了,或者被风吹进水里,随着流水流到那些腌臜地方,岂不是糟蹋了。等我找了个清静的地,悄悄把它埋了,‘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沟渠’,岂不是好”。
袭人忍不住冷笑道:“那你一辈子揣着才好呢,可千万别丢了。也不知先前你折了多少花儿,此刻在哪儿?又算什么?”。
宝玉笑道:“这枝不一样,原是拿来撩了她,有她的气息呢”。
袭人一听,立马怒了,含泪道:“我真该立刻就死了,原来所有心都是白费了”。
宝玉惊觉,后悔自己一时忘情,口不择言,伤了袭人的心,便立马拉着袭人的手扭股糖似的赔笑道:“我原是想拿了回去给你戴的,不如我现在就给你戴上”。说着,便从怀里把那花枝拿出来戴在袭人的头上。袭人一把便扯了下来,丢在沁芳亭下的水里。宝玉一时红了脸,竟无言以对。
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却又突然听得身后有人笑道:“今儿真是好戏连台,老太太那边的戏还没开锣,这边就戴上大红花儿了。好嫂子,下面就该交杯盏了,你怎么反到怒了”。
宝玉、袭人忙转身,却是黛玉在那里捂着嘴笑。袭人顿时臊得无地自容。宝玉刚欲开口,黛玉却又转身去了。紫鹃只在那边提着灯笼等着。
宝玉此时方觉天色竟渐渐暗了下来,肚中饥饿难耐,方想起这半日竟水米未进。
看着黛玉和紫鹃走远,袭人方拉起宝玉,两人一言不发的往荣府这边来。
却说莲花儿和春纤两人来至荣国府二门,见嫣红早扶着迎春出来,那孙府的几个老妈子紧跟在后面。二人忙上去相见了,见迎春和嫣红的脸上都有些泪痕,便也不多说些什么,只转身随着孙府的人一起出来。
迎春来至大门,忍不住回转身,含着泪看了里面一眼,心里万般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那老婆子便催促道:“别磨蹭了,始终要去的,又不是生离死别,那边爷还在等着呢,若回去晚了,我们老婆子们又要挨打挨骂,这一身老脸老骨头的,如何受得。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们这把老骨头,快些儿走吧!”。
莲花儿立时便怒了,骂道:“你是哪门子东西,我们姑娘好不容易回来一遭儿,花儿一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