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儿话未说完,春燕早急了,便来撕五儿的嘴。宝玉见两人嬉笑,闹得不可开交,便欲上来劝解,怎奈五儿早朝前跑了,春燕也急着追了去。
霎时间,宝玉独自一人站在翠烟桥上,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又细想起刚才五儿的话,以及春燕的神态,竟信以为真,不禁一阵失落,莫名的惆怅。心想她原非家生卖断了的,要去时,也只不过是一阵风的事,这大观园又将去了一个清静女儿,要不了多久,便真的是人去楼空,物是人非了。又想着自己整日家为她们担心,倘若她得了个好的,倒还罢了,若是不得人,又进了火坑,岂不叫人伤心,可自己究竟又能怎么样呢。
宝玉看着翠烟桥下的落红,悠悠荡荡的便随着流水去了,一转眼的工夫,也就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禁口内吟诵到:“花落水流红,闲愁万锺”。
宝玉话音刚落,却听得背后有人道:“落红本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一切闲愁,只不过是心中泡影”。
宝玉忙转过身来,见竟是妙玉,知她从不轻易出庵门的,连忙作揖道:“我这‘槛内人’今日不知是烧了哪柱高香,身上竟去了些俗气,得会仙缘芳驾”。
妙玉见宝玉此时提起“槛内人”三字,脸上便有些微红,想起去年那日宝玉寿诞,自己叫人送了张拜帖,落款便是“槛外人”三字,如今时过境迁,他竟还记得,心内便有些莫名的惶惶起来。遂又微笑道:“‘槛内人’也好,‘槛外人’也罢,一切心中所想,眼中所见,皆是过往,何必挂怀”。
宝玉便道:“佛曰‘众生平等’,一草一木,一花一世界,皆是有灵有情的,浊玉虽痴愚,然又不知何解”。
妙玉听了这话,脸上便有些不自在,却道:“你之一草一木一花一世界,非彼之一草一木一花一世界。你之心中所想,放不下的,只不过是一丝执念而已。白云苍狗,人间逆旅,聚散随缘。须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到头来还得自渡”。
宝玉见妙玉脸上微红,又从来没和她说过这么多话,一时忘情,也是牛性发作,便道:“你既是‘慈航普度’,佛曰‘佛渡有缘人’,你如何不渡我一渡”。
妙玉一听此言,立马脸红到了脖根子,也不言语,一转身径直去了。
宝玉醒转过来,后悔失言,只恨得跺脚,巴不得给自己几个响亮的嘴巴子,却也没法,只得转身,又看着翠烟桥下的流水,只见那流水中不断有落花流下,自己的影子却映在水中,波光粼粼,荡荡悠悠,那些落花随着流水穿过自己的身影,何曾停留片刻,一转眼便随流水去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宝玉看着桥下自己的影子,不禁黯然流下泪来,口内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的心当真都白操了”。
一语未了,却听得桥那边笑道:“你倒是好好说说,你白操什么心了”。
宝玉一惊,见是宝钗从那边来了,便连忙拭了泪道:“宝姐姐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宝钗听了这话,不禁笑道:“你当真是魔怔了,我若说‘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是否就合了你的意了”。
宝钗话才出口,便又觉失言,不禁微微红了脸,忙又道:“这大毒日头底下,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呢,不小心掉了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这里又没人”。
宝玉道:“这里何曾没人了,刚才妙玉还来了呢”。
宝钗一听此言,便冷笑道:“原来你竟是为了她!你也用不着什么佛祖来渡,渡你的人在那潇湘馆里呢”。说着竟也走了。莺儿也从桥那边捂着嘴笑过来,跟上宝钗,一径去了。
宝玉一时茫然不知所措,只得回怡红院来。
却说宝钗、莺儿两人过了翠烟桥,往潇湘馆里来,却见紫鹃在外面晾晒衣物,便道:“妹妹可好”。
紫鹃忙道:“宝姑娘来了!姑娘才吃了早饭,在里面写字呢,也不知写的是什么。先前宝玉前脚才走,妙玉便来了,却是稀罕。都才走了呢”。
宝钗便笑着进来,雪雁忙来打起帘子。黛玉见宝钗来了,忙放下笔过来,拉着宝钗的手笑道:“姐姐好些时日不曾过来,我还以为你把妹妹给忘了”。
两人拉了手坐下,雪雁忙端了茶来。宝钗见那案矶上放着纸笔,墨迹未干,便笑道:“妹妹写什么呢,给我看看,莫不是又有新诗了”。
黛玉笑道:“哪里又有什么新诗,只不过是前些日子云姑娘过来,我两一时兴起,便在那凹晶馆的桥上联句,不想却偶然被妙玉听了去,竟连她也联了数句,并收了尾,原来她才是诗仙,我们竟错看了她,真是世人意想不到的。自此她便也高看我一眼,偶尔过来,竟也不似那次庵中冷眼冷心的”。
宝钗道:“竟有这样的奇事,怪道紫鹃说她和宝玉都前后脚刚走。我这俗人竟和她错过了,不然也可去去俗气。俗语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这样一个世人意外之人,不知怎么竟和宝玉怄上了”。
黛玉心里一惊,便道:“这话怎么说”。
宝钆头听到的话告诉了黛玉。又道:“那妙玉去了,宝玉尚自在翠烟桥上哭泣发呆,见我来了,还怔怔的,不知为何!可是他的呆病又发作了不成。我见他那样,便也走了,才过妹妹这边来”。
黛玉听了这话,心内早不自在,却又不好显出来,只得站起拿了那案矶上的诗笺来给宝钗看。
宝钗仔细看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