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强没有走远,他在密林深处的一个山洞里住下了他把皮大衣的袖子撕开,里边藏着他二十四年的积蓄,他曾经想把这笔款子全部交给翠花,可是一种大的野心制止了他的行动他想盖几间砖房,置办一些家具,他想把强娃的婚事办的体体面面,还有他想跟翠花到公社去,领那拖延了二十四年的结婚证
现在,他瞅着那笔钱,突然感到一切希望成了泡影,他梦寐以求的儿子和妻子离他越来越远,他支撑生活的信念正在迅速塌垮他无力地把那一大把钞票重塞进大衣夹层,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似睡似醒
恍惚中,思绪又把他拖到疆那广袤的草原上,那里,天很蓝,水很清,草很绿,人很好可他的心像脱缰的野马,怎么也栓不住他有过邪念么面对多情的维族姑娘,他不可能一也不动心,在那密密的沙枣林子里,他还有过那么一可是,****的满足却加深了他精神的空虚,他曾经专注地望着一匹马儿将一匹马儿追逐,他甚至细心地观察过骆驼怎样照顾自己的儿女,他从温暖的维族毡包里喝得酣醉后摇摇晃晃地到自己冰冷的窝里时,心里常常感到一种无法忍受的寂寞和孤独明月朗朗的夜晚,他骑着马儿在草原上漫无目的地狂奔,眼前常常幻觉般地出现翠花和想象中的儿子的身影他终于明白了,他的根不在草原上他是无根草,无花果,他不可能在那里竖起一座纪念塔,他希望自己这片叶子腐烂在故乡母亲的大树下
他来了,故土对于他,亲切而陌生,他没有勇气到那个养育了他的村子,在乡亲们的眼里,他的行为永远不会被接受他只是充当了强娃的“舅舅”角色,可是这层幕布一旦被戳破,旧的误会和的误会搅在一起,老一代的不幸造就了一代的不幸,强娃的媳妇飞了,他应当承担多大的责任
冥冥之中,一个声音在呼唤他疆去吧,那里,有他已经熟悉了的生活,熟悉了的土地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山洞,夜幕拉下来了,周围死一般寂静,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来时,发现村子里的灯光时的心情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四下里张望,希望找到给他带来希望的亮光可是,他失望了,周围蒙上了铅灰色的幕布,他仿佛进入一条深不可测的胡同,他茫然地向前走着,神经和灵魂都被掏空突然,他发现了他所熟悉的那飘忽不定的灯光他不知道是什么神灵支配了他的行动,让他走了头路,他在山峁上坐下来,像二十四年前他离开这里时那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它,时间和空间在一瞬间全部凝固灯光渐渐地暗了,他猛一抬头,竟发现对面山峁上射出了万道霞光的一天开始了,他突然像悟出了什么道理那样浑身一震,一个全的信念在他的胸腔里形成他不走他死也要死在这里,他爱这里的一切,爱这里的人
公社的集镇上,人头攒动,春节前的后一个集日,人们都在争先恐后的置办年货,仿佛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做享受克强来了,把自己容入人的洪流,他左顾右盼,那浓郁的生活气息使他倍感亲切而陌生,的一代成长起来了,他们似乎无法接受老一辈人那种愚昧而且闭塞的生活,总是抱怨生活的节奏太慢,那些天真无邪的少男少女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中手拉手的说笑,而老一辈人,只能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偷情日子,终于熬过来了,多少人付出了无谓的牺牲
克强在荞面饸饹摊子面前停下了,吃了两碗饸饹,他头上冒汗了,掏出十元钱,人家找九块六,他吃一惊,才两毛钱一碗而他从这里走时,人人饿得面黄肌瘦他从街的这头转到街的那头,又折来大家都在置办年货,而他却不知道自己该买些什么突然,他瞅见了那边墙角下,一个老汉在卖灶王爷画,他几乎没有思索,三步两步走上前,买了一张灶王爷画五毛钱好贵管它呢,他只是觉得自己买到了想买的东西,按照农民的说法,灶王爷是“一家之主”,他需要“一家之主”
那边摊子上围了好多人,他挤了进去,买了一个洋娃娃售货员问他“给孙子买的”他了一下头,嘴角掠过一丝苦涩的笑他不知道他该把这个洋娃娃给谁,也许是给强娃的,也许是给翠花的二十四年了,岁月不饶人,他和翠花都老了,可是心呢岁月除了能给人的脸上增加一些皱褶以外,还能说明什么
他买了一些年画,买了一把筷子,买了几只碗,添人添碗这是几千年遗留下来的风俗,娘子出嫁时娘家还要陪一对碗哩,谁说这种习俗古老而陈旧这里边包含着对未来生活的祝愿和祈求
他挤进供销社的营业室里,对那些琳琅满目的成衣发怔,他不知道翠花该穿些什么,凡是货架上的衣服,他都一样买了一套,他数了数,正好二十四套,这个数字和他心目中想象的正好吻合,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买二十四套衣服不可,但他觉得只有这个数字才能说明问题售货员儍眼了,五百多块钱里,这个人该不是到卖成衣要知道,现今的农村姑娘是不会一下子买这么多衣服的,衣服的式样日月异,谁能想象一年以后还会出现什么的产品生活的享受也要跟上时代的信息可是这个人很固执,大把的钞票往出一拿,脸上呈现出得意非凡的神色噢对了,还得买条红沙巾,要红的,红颜色能说明问题
他买了十斤肉,买了几瓶酒,买了些洋芋白菜萝卜,买了些酱油食盐和醋,买了一根扁担两只笼,他把置办的年货装进笼里,乐颠颠地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