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都不曾做梦,无梦的夜晚睡得安心可那晚春燕老人分明梦见了她那癞疤子老爹爹嘴唇干裂着说,春燕,我口渴得很,嗓子干得冒烟,你到咱村前的那条河边,给我弄口水喝
春寒料峭的早晨,春燕老人提一只瓦罐,颤巍巍来到河边突然,春燕老人的眼直了她看到不远处,就在爹死的那个地方,一只灰色的大鸟双腿深深地陷进泥里,翅膀耷拉下来,头缩着,瞪着无助的眼神
仿佛他乡遇故知,失散多年的亲人团聚春燕老人枯寂多年的心一下子热起来多皱的脸上显出了孩童般的天真“哈孩子,落难了不是别忙,咱来救你”那大鸟站在淤泥中,看上去无精打彩,垂垂老矣春燕老人细细查看,看不到伤口和血迹,像是内心有了隐痛,该不是失去了爱侣,或是被同拌抛弃也许它跟自己较劲,去捉一条鱼而不得,反而把自己陷进泥潭反正,它的郁郁寡欢和萎靡不振叫人看着不忍
要把那大鸟弄出泥潭,看来还真的不易春燕老人试探着将脚往前伸,那一只脚便陷进泥里她将瓦罐放在地上,伸手挖那淤泥,刚挖了一个坑,马上渗满一坑水她搬来一块块石板将石板铺上去一步步向那大鸟走近那大鸟足有一只羊那么大春燕老人试着抱了抱,纹丝不动春燕老人跪在石板上,去扯大鸟陷进泥潭的腿刚扯出一只,另一只却陷得深,她把上衣脱下来铺到淤泥上,裸露出枯萎的上身她让大鸟出了淤泥的一条腿半跪在衣服上,然后铆足劲儿去扯另一条腿那大鸟一也不配合,显得死心塌地,后来干脆闭上双眼,由着春燕折腾也许它已活得厌烦,想去了结生命而春燕老人却那么执拗,非要把大鸟从死亡的边缘扯终于,大鸟的两只腿全从淤泥中扯出,卧在春燕老人的衣服上,不想动不想飞春燕老人跪在石板上,扯着衣角,一寸一寸,慢慢把大鸟挪向岸边
春燕老人提来一瓦罐清水,把大鸟身上的淤泥洗净,太阳灿灿地照着,大鸟睁开眼,看了看瓦蓝的天空,抖了抖翅膀春燕老人一阵惊喜,以为大鸟要飞没想到大鸟又重闭上眼,索性把头弯进翅膀里,春燕老人似乎听到大鸟打起了鼾声大鸟乏了,可能飞了太多的路,耗尽了体能,让它睡吧,睡一觉就会长些精神春燕老人手抚着大鸟的羽毛,仿佛抚摸睡梦中的儿女大鸟的羽毛亮丽而高贵,仿佛雍容高雅的妇人不,它像一个英俊潇洒的王子,风度翩翩风情万种,只要它往云端一站,刹那间倾倒无数痴心的美女春燕老人哼起一首情歌“咱二人好比一疙朵蒜,一搭里生来一搭里烂,一搭里死来一搭里埋,一搭里上了望乡台”那大鸟仿佛听懂了什么,喉咙里咕了一声眼看着太阳西斜,翡翠般的柳林变成了墨绿的厚重,宝蓝色的河水罩上了一层金赤,一片浮云掠过,披着七彩锦锻那大鸟仍然赖在春燕老人的上衣上,慵懒而又痴呆,缩着脖子,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眼神里多了一些胆怯春燕老人枯萎的手从大鸟美丽的羽毛上滑过,带着几分婉转和温柔的语调说,你既然不想飞了,咱俩就一搭里过,我吃稠的绝不让你喝稀的,啥时想飞了,我也不拦你大鸟肯定听懂了,伸长脖子,响响地叫了一声
舍娃跟财儿两个老汉抬得面红耳赤,舍娃说,春燕从河边捡来一只大雁财儿争辩道不对,那是一只天鹅大雁大雁大雁天鹅天鹅天鹅舍娃把烟锅头往财儿脑袋上一,说你真是个猪脑子,也不看看,天鹅的毛那有灰色的财儿手指头戳到舍娃的鼻尖上,说你屁都不懂,还冒充诸葛,你就知道天鹅的毛不是灰的大明也赶来了,把大鸟抱到怀里掂了掂,然后说,有十几斤肉哩,不知春燕姑想卖多少钱俩个老人不吵了,一致对着大明发火滚你妈的蛋想把大雁天鹅杀了卖钱,没门还不如把我俩老汉抬上肉案,像孙二娘开店,专卖人肉包子大明脸胀成猪尿泡,落荒而逃
大鸟开始绝食,喂什么都不吃,只是偶而伸伸脖子,喝一口罐罐里的水它究竟有什么伤心事,那样悲痛欲绝,即使死了情侣也不该那样,你看百草泛绿,到处生机勃勃,斯人已去,活着的还得活着,生命只有一次,必须懂得爱惜,谁都有伤心事,不该跟自己较劲,生与死之间,只隔着一张纸,即使旧巢被风吹落,也该鼓足勇气另筑窝春燕老人絮絮叨叨,那大鸟闭起双眼,缩着头,一副漠然的神情春燕老人把大鸟抱上炕摸了摸大鸟的嗉子,那嗉子里已没了食物,足见它一心想了断自己老人焚起三柱香,对着菩萨下跪,祈求菩萨显灵,救救自己的子孙,那菩萨始终微微笑着,一付体恤万民的神情春燕老人在心里祷告,希望癞疤子老爹能给她重托梦,找到救治大鸟的灵丹炒药
万般无耐春燕老人又提着罐罐来到河边,在她救出大鸟的那个地方,积着一潭水,几条小鱼困在那里,眼看着水将干涸,鱼儿摆动着尾巴把水搅浑老人跪下来,把那鱼儿捉进罐罐,装上一罐清水,颠着小脚,提着罐罐到屋里她把罐罐放到大鸟的跟前,拍拍大鸟的身子,
那大鸟好像生命即将完结,只剩下一丝游魂,她把大鸟的眼皮抹开,那大鸟的瞳仁呆滞,带着一种万事皆休的冷漠春燕老人将大鸟的头摁进罐罐突然,奇迹出现了,只见那大鸟猛一抖身子,叼起一条鱼,三下两下吞进肚里,接着又叼起一条,又吞到肚里,又叼起一条,又叼起一条,直到把那罐罐里的鱼吞完,还不甘心,脖子伸得长长的,眼在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