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敢问这个月的粮饷什么时候下发?”潘六奚恭敬地问着,兄弟们都在不远处紧张地偷听。
“你说什么?”刚刚酒足饭饱的镇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边剔牙边说。
“大人事多,或许忘了,这个月的粮饷。”潘六奚耐着性子,抱拳再问。
镇将将腰间的帛带扯了一扯,歪着头向潘六奚走近两步:“粮饷,昨日不是已经发了?”
潘六奚猛地抬头,额上青筋直冒,奋力压低怒火:“大人是说,昨日那一升米,是我队上一百兵士一月的粮饷?”
“不错,你可算想起来了。”镇将戏谑地拍上潘六奚的肩。
潘六奚将身子猛地一侧,差点让无处着力的镇将摔了个头点地。
远处响起零落的嘻笑声,镇将回身站定,扶了扶帽子:“潘六奚!你不用在这里给老子甩脸。你去打听打听,这六镇的军饷,哪个是发齐了的?中原大旱,朝廷圣旨一下,灾民全他妈流过来了。六镇的镇将,哪个敢饿着他们?也就是老子慈悲,还给你们放了点粮。你别不知好歹在此生事!还以为你们还是从前的贵族子弟啊?如今都城远在洛阳,谁管你们死活?”
一听此言,潘六奚更觉胸中怒火四起。不错,六镇是新添了灾民,优先给他们发粮也是情理中事。可六镇将领向来惯从苛捐中捞油水,平日粮足的时候便已积囤了不少,如今救济灾民,竟还要从军士们嘴里克扣!而昨日那一升米,也根本不是什么粮饷,却是兄弟们拿血汗换来的功赏。世上哪有这等道理!
眼见队长就要发作,兄弟们这下一齐拥上来,边向镇将赔礼,边将潘六奚架走了。
“你们拦我做什么?看我不拿他的头!”潘六奚被架进营中,仍怒气未消。
“潘大哥你武力虽高,可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动了手,其它兵队为了立功,那镇将死不死不说,你岂不是要被乱刀剁成肉泥?”
潘六奚长叹一声,兄弟们也都坐下来叹口气,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那镇将虽可恨,说的话却也不全错。”
“是啊,岂止我们沃野镇,我听说,旁边的怀朔、柔玄,个个也都如此,粮饷不济、怨声四起。”
“嗬,朝廷早不用我们了,一年前柔然王寻衅平城,李崇将军宁肯舍远寻了契胡的尔朱荣来救,也不曾吩咐六镇出兵。可见我们在朝廷眼中,早已一无是处。”
“这你说的不对,我听说李崇将军当时正受了秘旨搬师回朝,若动用六镇军士,必得惊动元叉,自然不行。”
“别扯那么远,反正六镇是早不如前了,你看这些年朝廷派来做闲职的,都是何等鸟人?”
“当年设立六镇时,咱们祖上多么风光,能到这儿来的,不是贵族就是壮士,现在呢?”
潘六奚等人的抱怨着实不错,六镇的衰落,怀朔的高欢也早已切身地感受到了。
当初北魏开国时定都平城,柔然常趁北魏出兵东征西讨之时计以偷袭。为了保住平城,道武帝便在周围建起军镇,以此来抵御柔然的挑衅。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北方六镇便由此形成。
从前峥嵘时,六镇是北国最光耀门楣的去处。在这里担职的,全是贵族子弟;调度过来的,也都是精壮之师——可谓“金饭碗“,几乎比在朝廷做命官还要风光。
可迁都之后,这样的荣耀日渐衰微。柔然陷入多年内乱,一度中断了对北魏的奇袭;而北魏征伐的重点,也从北上变成了南下。北方六镇全无用武之地,如同虚设,世袭为兵又不许迁徙的六镇人,身份就此一落千丈。
而朝廷似乎对这一切浑然不觉,还以为六镇如从前般兵多粮广,将闲官与流民不绝如缕地塞进来。
原本高欢带着马匹回怀朔,就是想凭着自己在此的军籍大展一番鸿图,谁知却是回到了一个衰微得几近崩溃的旧镇。
如今终于连粮饷也不济了。
“来人!起灶生火!把昨天那一升米全煮了!”潘六奚拍案而起,忿然而沉着地下令。
“潘大哥?”
“与其坐而待毙,不如我们一气吃完这顿,拿了那镇将的头,自己做主!”潘六奚环视着兄弟们,定定地说。
几个心腹被震了一震,随即便统统拍案起来。
“好!我们听潘大哥的!反便反了!”
当夜,潘六奚便率领旗下的一百军士袭入镇将的房间,一剑毙之,然后将其首级挂于城楼之上。他命人点亮镇街上的所有灯笼,锣鼓喧天地将全镇人吵醒,宣布占领沃野镇,并自封真王。
镇民们几乎是雀跃地收下了真王潘六奚分发的粮财,反便反了,这日子原本也过得无甚滋味。
封王之后,潘六奚略整顿了一下沃野镇的军马,便毫不停歇地率众南下。他首先要攻占的便是其余五镇。他知道若是要反,同病相怜的六镇兵士最有可能与他同侪。倘若六镇真一齐发难,朝廷恐怕一时也难以抵挡。
“真王,这怀朔杨镇将的骨头可硬得很,他手下那班武将也个个有种。这几次交手,我们都吃了不少苦头。”
潘六奚刚攻下武州到了怀朔,副帅便向他诉苦。
“知道了,明日我便亲自会一会他们。”
次日,两军于怀朔镇的城楼前对峙之时,高欢却领着自家兄弟闭营不出。
“高大哥,为何我们今日要称病脱阵?今日可是真王潘六奚亲自领军,我们不去,若战败了,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