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乌岭煤矿下马,新建的水泥厂日复一日开采石料,如今的牯牛岭已被削去了半边。光秃秃的山体像是被烙糊的饼,整天都在传出隆隆的炸山声。附近村民途径岭下小道时,往往老远就能听到有人在扯着嗓子喊:“放炮啦!放炮啦!”随后便是一阵地动天摇,乌云般的大片碎石飞出老远,砸得田间水花四溅。
那起曾经轰动十里八乡的集体失踪事件,也随着牯牛村被彻底夷平而逐渐淡化在人们的记忆中。村子原址早就成了采石场,自卸卡车开进开出,到处尘烟腾腾。
今天采石场看大门的老孙头却旧事重提,跟两个一看就是城里来的男人吹起了当年鬼事。老孙头无儿无女光棍一条,平时就睡在采石场,守夜也算是认真负责,大冷天起来尿尿还会拿个手电转悠两圈,提防着那些啥都惦记的蟊贼来犯自己的虎威。
老孙头没什么其他嗜好,就爱喝上几杯。这两个城里人正赶上饭点跑来讨水,大概又是郊游踏青无所事事的那一类。老孙头原本脸孔铁板,勉勉强强给他们灌满了旅行水壶,显得老大不耐烦。那年长的倒是自来熟,见他就着一碗焦巴巴的猪肉粉条在那里吃中饭,搪瓷茶缸里还有小半缸酒,便笑嘻嘻拉开了背包,说是外面灰太大,想在这里搭个伙凑合一口。
老孙头刚要没好气地打发对方,却瞥见那年长的从包里拿出了午餐肉罐头,居然还有两瓶半斤装竹叶青。这一下死穴被戳中,老孙头便不再言语,等到酒瓶盖子一拧开,他不由自主吸了吸鼻子,差点没被那股醇香把魂勾过去。
两个城里人似乎看出了老孙头好酒,显得极是识趣。年轻的只闷头吃饭,年长的也推说一路走得太累,喝不了多少,一斤竹叶青倒有七八两进了老孙头的肚子。
老孙头酒意一上来,话匣子自然就开了,连带着看这两个家伙也顺眼了许多。言谈当中,他得知那年长的姓白,叫白剑;二十来岁的姓蓝,叫蓝洛。两人是表亲,白剑在省里大学教画画,蓝洛陪他来下乡采风,七拐八绕就到了牯牛岭一带。
老孙头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弄了半天才明白“采风”是个什么意思,不由大笑,“这鸟地方能有什么风?阴风还差不多!前些年……差不多有十年吧,那时候水泥厂还没建起哩,咱仨脚踩的这块地面原先是个村子,他娘的撞了邪,九成人……”他勾着手指在对方眼前晃了晃,以示这个数字的巨大和确凿,“九成人就这么‘噗’的一口气,你猜怎么着?来了个无影无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愣是啥都没找到!”
白剑和蓝洛对视了一眼,前者显出半信半疑的模样,笑道:“老爷子,哪有这种事!一个村子至少也得有几百人吧?就算是神仙来收,也不能说没就没了。”
老孙头有心要把这顿饭吃得久点,好瞅瞅对方包里还有没有酒,一时有点急眼,“我这么大年纪,还能跟你们两个小年轻吹牛?当初消息传出去,来看热闹的那是人山人海啊!我也在场,亲眼瞅着大兵扛着枪拉那个啥……那个警戒线!”他对自己能够想起如此专业的称谓而颇为得意,赶紧又喝了一大口酒,“后来牯牛村只要是没死的,政府都给发了大把票子,算是封口费。这些年早就搬得搬,走得走,差不多一个都找不着啦!”
“大爷你说这儿叫牯牛村?名字还挺有意思的。”白剑晃了晃瓶中余酒,一股脑倒在了老孙头的茶缸里。
“牯牛村哪是一点点的有意思,尽出狠人啊!有一家兄弟五个都是杀猪佬,每回村子跟村子抢水,他们每回都打头炮。那他娘的放血条亮得都晃眼睛,五个人操十把刀,冲到哪里都是鸡飞狗跳。”老孙头喝得兴发,撩起衣服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指着一处疤痕道,“瞧见没?被他们家老五当胸捅的,一到变天半边身子就发麻,比天气预报还好使!”
“这家人也没了?”蓝洛似乎有了点兴趣。
“可不是咋的,没啦!他们五兄弟小我不少,虽然打过架吧,可我也知道不是坏人。你说这狗老天怎么就这么大能耐,尽祸害平头老百姓哩?俺们水泥厂厂长贪起钱来,那可是一摞摞往家搬,前两天还上的电视,狗犊子戴个大红花被领导慰问,两人面对面一双蛤蟆肚,咋没劈个雷把他跟领导一起收了哩?!”老孙头恶狠狠地啐了口。
白剑不动声色,等老孙头重新摸起筷子,这才道:“大爷,我还是有点不信。您说这村子没失踪的都搬走了,现在事情传得再悬乎,那也没个货真价实的人证啊!”
老孙头似乎是骂累了,显得有点兴致缺缺,筷子往外戳了戳,“看到那个拎铁钎的没?他叫二宝,牯牛村最后一个还能找着的活人。”
二宝砸了半天石头,刚歇下来,正在自己跟自己说话解闷。白剑走到跟前,见他连头都不抬,便轻轻低咳了一声。
“干啥啊?”二宝望向他,眼神仿佛孩童,跟粗壮结实的身板毫不相称。
白剑温和地笑了笑,弯下腰道:“你叫二宝是不?我姓白,你叫我白大哥就行。有点事情我想问问你,不耽误多少时间,这点钱给你买糖吃。”说着摸出一张百元大钞,塞到对方手里。
“你傻啊!我又不是小孩,吃个jī_bā糖?”二宝话虽如此,却把钱揣进了破破烂烂的裤兜,“嘿嘿,留着给我媳妇买新衣穿。”
“你还有媳妇?”蓝洛冷冷开口。
“有啊!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