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段漫长、黑暗、而又香甜的沉睡。
在睡梦中赵白城看到了一双眼,很熟悉也很陌生。那双眼应该属于一个异性,但整个人的轮廓却隐在茫茫雾霭中,怎么也分辨不清。
之所以觉得是个异性,是因为赵白城接触到了对方的目光——那种温柔依赖让他感受到了莫名的亲切,像在面对亲人,偶尔流露出的一点娇蛮,又让他忍不住想笑。
实在是太久,都没有真正笑过了。
直到醒来时,赵白城仍然沉浸在彻底放下心防的轻松感中,无声地咧着嘴。
随后他看到了另一双眼。
青色起皱的皮肤,耷拉下来的眼角,两只浑浊的眼珠像是泡在阴沟里发臭的鱼鳔,干巴巴的大堆眼屎证明着对方应该有点上火。
赵白城往后缩了缩,一张老脸从鼻尖对鼻尖的距离,迅速变得清晰。
“你睡了差不多快半个月了。”那张老脸的主人在以相当匹配的老气横秋口吻,吧嗒着嘴抱怨,唾沫星子毫不吝啬地喷得到处都是。
这是个老得让赵白城怀疑是不是刚从土里爬起来的老兽人,枯瘦到估计就连屁股上都割不下三两肉来,整个人戳在那里倒像跟拄着的木杖成了一对筷子。他的衣装打扮更是透着说不出的古怪,一身巫祭长袍以沙银丝线绣饰着古老符文,头上插着几根颜色各异的鸟羽,颈间挂着一串大大小小的白骨,有些是獠牙犬齿,有些竟是拳头大小的颅骨,像缩过水的人头,顶门上却生着角状凸起。在老兽人那双鸟爪般的手上,足足戴着七八个戒指,形状不一色泽各异。最大的一个由整块乌黑晶石雕成,当中现出狭窄的火红纹路,酷似邪异之眼中的瞳仁。
老兽人身上有股浓烈的牛尿味,赵白城很怀疑刚刚喷了自己一头一脸的会不会也同样是牛尿。刚被玛莎带回家那阵子,部落巫医怀疑他得了什么白孱病,就曾口含兽类尿液在室内人工降雨,把他折腾到吐都吐不出来。
“我叫祖曼,别人都叫我祖曼大祭司,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老兽人干瘪的嘴里就只剩下了几颗槽牙,一句话说得慢慢吞吞有气无力。
“老头,你能不能往后站站?”赵白城选择了第三个叫法。光看对方这身暴发户行头,就要远远强过其他巫医,只不过唾沫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他想客气也客气不起来。
“哦哦……”祖曼很是配合地往后挪了两步,颤得像丛风中的老灌木。
确切来说,这次入睡时间是十四天外加七个半小时。本能证明了祖曼并未信口开河。
赵白城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极大的洞穴里,至少比玛莎的住处大出数十倍。兽人的夜视能力并不比狼人差,但此处却插满了牛油火把,将整个空间映得火光通透。即使铺了一层皮毯,身下的石板床还是很硬,对于赵白城来说,这还是来到部落后从未有过的体验——兽人都睡地上,根本没有睡床的习惯。
地方虽然大,但却并不显得空阔,到处都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赵白城的目光只粗粗一扫,就至少看到了上百具干尸标本。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兽类,另一些很像人,但躯体线条的完美程度却是人类根本无法比拟的。赵白城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个男性身上,看着他凝固空洞的血色眼珠和垂在身侧的乌黑手爪,心中微微一动。
血族,记忆中唯一的老相识。
不远处的角落里架着一口大锅,纯青色的火舌正不断舔着锅底,里面叽里咕噜不断有东西翻滚起来,似乎是在煮浓汤。等到一条类似蜈蚣却生着两个头的怪虫被破裂的气泡喷出锅外,赵白城立即失去了兴趣。
“饿了吧?我去让人准备食物。”祖曼咧嘴而笑,脸上层层叠叠的褶子挤成一堆。
“把我弄来这里干什么?”赵白城问。
祖曼走出老远,才慢悠悠地答道,“当然是把你关起来。”
赵白城怔了怔,火种感知延伸而开,周边区域并无任何异样。大祭司虽然步履蹒跚,但转眼间就没了影,赵白城跟着走向洞口,一头撞上无形屏障,震得脑袋嗡嗡直响。
他这才确定自己当真是被关了,抬手摸了摸,却无法确定连看都看不见的这层“玻璃墙”是什么鬼东西。既感受不到类似于重力枷锁的力场存在,也没有其他可疑波动,手指按在上面竟像是真正的玻璃,沿着两侧和高处各自一探,赫然堵死了整个洞口。
以如今的七阶力量,别说是玻璃,就算一堵石墙也能在不经意间撞碎。赵白城皱眉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挥拳去试试。因为本能已经在提醒,即便全力出手也毫无意义。
老子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赵白城莫名其妙。
竞技日从斗兽场出来后,尽管那些蛮牙狂热到像是想要潮涌过来把他活活踩死,但到底还是没有一个人敢于接近,显得又敬又畏。跟喜极而泣的玛莎回到住处,他倒头就睡。最后记得的就是巴图一瘸一拐跟到洞口却挤不进来,呆呆坐在外面发愣,阿莫罗索大王派来的几个巫医围在这大块头旁边忙着处理伤口。板凳狗倒是老实不客气,吐着舌头转悠一圈,见主人躺在那里脚背没法再给自己当小窝,便直接跳上了肚子,舒舒服服趴了下来。
现在一睁眼,却什么都变了。
正如在荒原上所经历的休眠期,躯体沉睡并不代表本能感受不到周边的威胁。赵白城想来想去,自己未被惊醒的唯一原因,应该就在于蛮牙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