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希逸回得府中,忽觉心中跳荡不安,急忙唤来不灭和尚问个究竟。不灭悠然道:“心中不安,皆因欲念深重。节帅礼佛之意不诚,只恐读遍经文也是枉然。”
侯希逸甚是不悦,说道:“我若不诚,还有谁诚?我每日诵经,念珠不离手,佛陀如若有知,就该从西方极乐驾云而来,当面开示我!”不灭低眉不语,半晌方才说道:“节帅命鹿友先生施展法术,禳请佛陀。这几日也未见他,不知准备得怎样了。”一语点醒侯希逸,当即唤来家丁去请鹿友先生。
鹿友先生摇摇摆摆走进堂屋。不灭阴声问道:“你的法事准备得怎样了?”语带机锋,似含有无穷弦外之音。
鹿友与不灭对视一眼,胸有成竹答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灭道:“节帅与你钱三百缗、锦缎三百卷、缣帛三百匹,就为了这一场法事。你切不可办砸了!”鹿友道:“节帅舍得出钱出物,那是节帅的诚意。诚意一到,佛陀自然降临。”
侯希逸问道:“我许你七日,现在只剩三日,你办得怎样了?”鹿友道:“诸事皆已办妥。今晚子时,就请节帅动身出城。从南门而出,出门后往正西方向,行走一百零八里,不可多一步,也不可少一步。还需委屈节帅在那里斋戒三日。斋戒完毕,我便行起法事,节帅只需跪地默祷,佛陀自会现身。”
侯希逸大喜,立即传令,要点动军马、大张旗鼓前往。鹿友拦阻道:“使不得、使不得!佛陀喜静不喜闹,节帅这般大张声势,别说佛陀了,佛陀身边的罗汉都不会来。”侯希逸说道:“甚是有理!如此玄秘之事,也不当让众人遇见。只要不灭法师随我同去吧。”
不灭欠身施礼,鹿友却将头一摇,说道:“不灭法师也去不得。法师的学问固然渊博,小仙的法术却是玄而又玄。他若去了,只怕二气相冲,请不来佛陀。”侯希逸问道:“依你便要怎样?”鹿友道:“依我,节帅只需带上十三名仆从,不可多一人,不可少一人。素衣素帽,老老实实跟在身后、听凭差遣。若能如此,小仙的法事便成功了一半。”侯希逸十分欣喜,当即应允。
侯希逸激动不已,恨不得推落金乌、举起冰蟾。盼来盼去,终于捱到子时,二话不说去往城南。十三个仆从全身缟素,如同披麻戴孝一般,驾了两辆马车,车中满载青布、帷幔、纸钱、纸马、铜炉、木炭等物品,跟着一同出城。
出得南城,鹿友抬头看看星辰,辨识方向。随后向西一指,带着侯希逸一众往荒郊走去。一路披荆斩棘,到第二日巳时,来到一片荒丘之中。鹿友观测日晷、转动罗盘,掐指算了算,厉声说道:“一百零八里已到,请节帅驻跸!”
侯希逸一夜未睡,却并不觉得疲累。鹿友要他下马,面西而跪,斋戒三日,侯希逸照做不误。鹿友神色严厉,烧了一道灵符,朝着西方磕了十八个响头,口中念念有词,命十三仆从取来香烛纸马焚烧。一时燃起熊熊大火,侯希逸端端正正跪在火堆前,烤得口干舌燥。大火熄灭,留下高高一堆灰烬。鹿友以侯希逸为圆心,用纸灰在地上画出十三个圆圈,命十三名仆从站在圈线外,不得左顾右盼、不得交头接耳。鹿友在侯希逸身旁,或站或坐,或静默无语,或厉声呵斥,严肃端庄、势不可犯。
侯希逸一跪就是一昼夜。他本是上了年岁的人,如此长跪不起,既不睡眠又不饮食,不免头晕脑胀、双腿发麻。他实在难忍,摇摇晃晃想要起来。鹿友怒目圆睁,大喝一声:“下界贱民,不得妄语、不可擅动。佛陀驾云东徂,切不可冲撞了瑞气!”侯希逸只得咬紧牙关,继续长跪,默诵佛经。
如此撑到第三日,侯希逸几乎是油尽灯枯,跪在地上眼都睁不开。鹿友忽然嘶声吼道:“佛陀即将驾临。下界有罪之人,需澡雪精神、洗净罪过!”命仆从抬过铜炉,里面焚起檀香。又在铜炉上架起一层铁盖,盖上留有孔穴,香烟从孔穴之中袅袅升起。
众人正不知鹿友先生是何用意,却听他一声呼喝:“下界草民,登坛礼佛!”众人听他号令,将侯希逸扶上铜炉。侯希逸跪在铁盖之上,陡觉膝下炽热、浓烟呛鼻,正待咳喘,鹿友声色俱厉,命他安安稳稳盘腿打坐,闭目念经祷告。
侯希逸不敢有违,在铁盖上打坐诵经。上面是炎炎夏日,下面是烟熏火燎,不到半个时辰,就已浑身汗透,几乎化作一团烤肉。他数日未睡、疲惫不敢,兼之青烟缭绕,浓浓甜香扑鼻入肺,早已前仰后合、呵欠连天。
鹿友手持木剑,嘎朗一声敲在铜炉上,把侯希逸惊醒。鹿友说道:“佛陀已在路上,尔等贱民,怎敢偷睡?”侯希逸大气不敢出,只得强打精神,挺直身子。鹿友指挥十三仆从将车上青布、帷幔、木炭等物事搬了出来,运到对面山头,在山顶支起竹竿、挂起帷幔,又在四野之中采割了无数树枝、杂草,堆在帷幔下面。诸事已毕,鹿友命仆从回到侯希逸身后一字排开,面朝东方、背对帐幔,不得转头、不得出声,违令者斩。
夜已深沉,满天星辉。侯希逸苦苦支撑,早已精疲力竭,快要晕死过去。勉强睁开眼睛,只觉得天旋地转、星河摇曳。他忐忑不安,眼看难以为继,却不知佛陀何时方才到来。想问鹿友,鹿友却在远处山坡上,不知做些什么。
夜色渐深,侯希逸有些失望,但又不肯放下心中希冀。他微微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