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便是半年,每过一日,江意便用石子在墙上刻下一笔。
夏桐走后,众人的生活并没有因此产生什么影响。日复一日挖朱采矿,好似看不到未来。
但除了一件事。
矿中监督的巫官一段时间便会换上一位,琼羽的任期到了,下一个便轮到了别的巫官。
这一轮的巫官是个男子,名曰玉阑,似乎也是尚仪一族的人。生得虽是干净文弱,但手段却也极为毒辣。
若是琼羽为督,众人尚有一息可存。这玉阑,却是教人如履薄冰。不少人在他手下吃了苦头,故而这些时日众人也是战战兢兢,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卯时钟声一响,众人便已到了丹朱矿中。这些日子以来高强度的劳务,已令诸多少年人疲惫不堪,只是被那玉阑盯着,便不敢松懈半分。
点完了名字,玉阑坐在一块巨石上头,手中把玩朱笔扫视众人。分明是男子,脸上却施了诸多粉,一张脸看上去苍白兮兮,像是阴间的厉鬼一般,颇有几分骇人。
“人都齐了?”他咯咯一笑,从巨石上头跳下来,手中朱笔从空中落下,又被他接在手中。
“哎呀,那可真是无趣。”他走近排列整齐的少年人跟前,嗜血的眼神令少年人们皆是脊背一僵。
而就在他走到十二跟前时,十二身形却晃了晃。
他像是发现什么新奇的事物一般看向十二,却不想,十二的身子却径直的栽倒下来。
站在十二身后的几个少年赶忙上前扶住了他。
“怎么回事?”玉阑不悦道。
“他发烧了……”一个少年人颤巍巍道。
玉阑却是冷笑一声道:“没用的废物,带了一身巫血还会如此。”
王恒自是看不下去,故而站出来,对那玉阑一揖道:“巫督,十二这般情况,没法再开采丹朱了。”
玉阑却是懒懒的白了他一眼,讥讽道:“那便让他去死好了。”
“巫督!”王恒颇有些激动道,“这到底是人命,怎可视而不见?”
玉阑抓着手中朱笔的手柄,斜眼睨了王恒一眼,便道:“若我没记错……你是叫王?王恒来着?”
王恒一口气憋在胸口,没有回声。
“琼羽同我提过你,说你年纪虽小,但性子沉稳……梁巫一脉的私生子,倒是继承了血脉里头的医者仁心啊……”说着,玉阑竟又发出阵阵笑声来。
王恒掩于袖下的五指紧紧攥着,便是心中已经满腔怒意却在拼命克制。
“那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让他去休息?”
一个清朗的女声响起,而朝着玉阑走来的,正是江意。
江意比起刚来矿中时,稍许长高了几分,虽是身子依旧清瘦,但到底成长些许。
玉阑一见是个脸上带着红斑的丑丫头,脸上便露出诡异的笑意来。
“小丫头胆子倒不小,竟敢这般对我说话。”玉阑轻呵一声,以示威严。
江意却微微抿唇道,“这般是怎般?我不过是在同巫督就事论事罢了。”
“嘴皮子倒是凌厉。”玉阑虽是心狠手辣,但平生最喜同人作赌。不知道结果的事情,方才有趣。
见一个小姑娘刚同他这般对峙,他也不免来了几分兴致。手中晃着朱笔,走至江意面前,笑声道:“赌朱,知道么?”
江意故作不知,摇了摇头。
玉阑自是知道江意不懂,不过倒也正中他下怀。他眉梢一挑,惨白的脸也变得愈加阴嗖嗖的,殷红的唇一张一合道:“赌朱么,便是猜那些石块里头,是否有丹朱,若是有,会是什么品质的丹朱,绾朱、赤朱,檀朱……抑或其它。”
丹朱虽有品阶,但带巫血对于丹朱的感受力,也只停留在丹朱是否存在。至于石头里藏着什么丹朱,这丹朱是什么品质,除非剖石头取朱,否则便是太卜来了,也无法知道。
正是因为无人知晓结果,所以赌朱才格外有趣。
在巫族里头,时常有人为赌朱而一掷千金,它是贵族的消遣乐事,也是穷困潦倒之人的救命稻草。
赌,如何不赌?
江意轻轻点头,以示愿意。
“不行!”王恒上前一步,将江意拦在身后,一旁的十七也跟着上前,将江意护在后头。
“小意年纪尚小,若是巫督要赌,那便和我赌就是了。”他虽知江意与旁人不同,也知她有辨朱识朱的能力,但让她去做这样有风险的事情他自然是不愿意的。
于情,江意和她妹妹一般年纪,他不能看着这样一个小姑娘承担这些事情。
于理,江意数次为他解围,便是要偿还恩情,他如今所做一切,也无法抵消到他这份恩情。
“还有我。”十七也站了出来,“你一个巫觋,欺负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听两个少年这般说,玉阑却是一笑,伸出舌头舔了舔唇道:“你一个杂种,又算什么?激将法对我可不管用,更何况,我便是要欺负这个小姑娘,你又能拿我如何?”
“你!”一时间屈辱涌上心头,十七刚想上前一步,却被王恒拦了下来。
“巫督,此事不可。”王恒一揖,随后双膝下跪,恭敬出声。他能跪,也能丢弃眼前的尊严。他和十七不同,不论受到何种屈辱都能忍受下来,十七不能忍的,他得忍下来,这一切,总有人得忍。
玉阑戏谑轻喝一声,手中朱笔一闪,化作光刃,飞过王恒的脸颊。
他鬓角几缕碎发被切断,脸颊上也随之出现一道红色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