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矫情,她暗骂自己。
“你何必,你这样是何必。”雨很大,她抿着嘴,胡乱抹了一下脸继续往前走,步子虚虚的。
她往走几步,又折回来,折回来却觉得多余,又转身继续走。路有些滑,她走的慢,走了许久,又加快步伐。
“秦无殇你到底要干什么?”她自言自语,“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双手抓着湿淋淋的头发,喉咙越来越痛,声音有些颤抖且带着浓重的鼻音。她努力睁着眼,她现在听得见蛙鸣声,听得见雨从屋檐滑落的声音,听得见雨雾飘走的脚步声,也能感受心脏撞击胸膛那一下一下的闷痛。
一把红纸伞撑在她头顶。
“深深啊。”她知道是他。
深深站在她身后,轻轻抬手,又立刻放了下去。
“人生都是相似,还是只有我是如此?”她问。
三岁时,她从岭南来到了临安。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公主府,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除了她,除了花花草草,除了精美的建筑,就是一群眼神冷漠的侍从。侍从全是被精心培训过的,她的一切胡闹都会被妥善解决。
她父皇不让任何人来看她,也不许任何人打扰她的学习和生活。可是她的哥哥们还是会陆续偷偷来看过她。
她记得有一次,她的三哥哥来看自己,侍从不给开门,三哥哥就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看她,她就扒着门缝跟这个没见过几次的哥哥对话。还有一次,六哥哥偷偷带她出去看花灯被她父皇知道了,她父皇便罚她的六哥哥在昭阳殿跪三天三夜。
六哥哥晕倒在昭阳殿时,她父皇竟然对着晕倒的六哥哥说活该。
她养过一条叫梨花的狗,那是夏幽送给她的。她偷偷养着,不敢让别人发现,可是还没有一个月,梨花的尸体便出现在海棠树下。她永远也忘不了梨花口吐白沫,双目睁着望着自己的那一幕。每每回想那一幕,她都会感叹玄靛实在是福大命大。
她从不和三省学宫的学生说话,事实上,三省学宫的学生之间基本没多少交流。在三省学宫,她安安分分地坐在学殿里,殿里只有两个人,一个陈导师,一个她。春夏秋冬,未曾变过。
她来临安后,就再也没回过岭南。临安到岭南,没有很远,也没有很近。也许就过几条江,也许就多走几步路,可是她就是回不去,她就是没办法去多看几眼她的母亲,她的哥哥们。
三岁后,她第一次见自己的母亲,是在公主府的后门那里。她记得秋雨的凉,记得母亲的泪水,记得她母亲抚摸自己头发的温柔。
第二次,是在去往水木宫的路上,她母亲焦急地跟她说几句话后便慌张离去。她的手停留在半空,目光呆滞地望着母亲离去的方向,就那样望了很久很久。
第三次,是在烟雨朦胧的春日里,她在桥这边看到了桥那边的母亲。她还没跑到桥那边,她的父皇便赶来了。她记得她父皇很生气地命人将她母亲带走了,她记得自己疯狂地奔跑叫喊却还是被压制住。
第四次,不,她糊涂了,根本就没有第四次。当她还盼望第四次时,她等来了母亲病危的噩耗。她母亲想再看看她,可是她父皇拒绝了。
她母亲出殡那天,夏末的暴雨快要将她偷跑的小舟淹没。她跪下求她父皇,求他能让自己送母亲一程。那样威严无比的一国之君,那个她以为会从小好好疼爱她的父亲,拒绝了她悲痛欲绝的乞求,并弯下腰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谁,她之于她的父皇来说,她到底是个女儿还是个用来考水木宫的工具。她不清楚自己的定位,就像她同样不明白,她之于司旻他们来说,自己是另外一个人的替代品还是个装着重要东西的容器。
她父皇给她的锦衣玉食和一些特殊的权力,到底是她本就可以拥有的还是只是用来用心考水木宫的必要条件。司旻他们给她的保护,给她的关爱,对她的依顺,对她的好,给她的笑,给她的小小的幸福,到底是出于自愿,还是别有目的。他们的双眼望着自己的时候,那一双双美丽的眼里,站立着的到底是自己还是另外一个人?
她知道答案,但她是不会轻易承认的,她是不会承认自始至终她都是可悲的。她很害怕,害怕当她最先问出口后,曾属于她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她要糊涂着,像个傻子一样配合他们的演出,那样他们才会为达目的而继续留在她身边。
但是她还是很怕啊,她怕某一天睁开眼,陪她笑的,逗她生气的,给她温暖的都一一离去。冰冷的公主府,烟雨的江南,漫长的路,都要她一个人留着,守着,走着。
她知道她收到的每份微笑背后都有极强的目的以及用力的强装,她也知道每句话顿住后都会有新的谎言诞生。可是她愿意,她甘之如饴。
尽管那如毒的甜蜜之下,是她强装出的心甘情愿。
“深深你回答我。”她转过身问他。
“众生皆苦。”他的手指在空中慢慢舞动。
“啊,众生皆苦。”她了然一笑,“不过深深应该是香香甜甜的。”
她吸吸鼻子,扯扯深深的衣服又道:“可能是我前世造了太多的孽了,所以才觉得这一世那么苦。”
深深忽然紧张地摇摇头,“你前世没有造孽,没有的。”
无殇笑道:“你又不认识前世的我,再说,我不一定有前世呢。”
她的笑里装了太多的东西,比如猜疑,比如惊讶,比如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