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殇得知成绩的那天清晨,临安漫起了白雾。她站在书屋屋顶,看着茫茫的白雾,看着朦胧的山山水水,心里有压抑,有难过。
酒喝了一壶,杯子被她扔在地上,转脸又晃着身子在空荡荡的房间转转悠悠。她扔了几本书,嘴里嘟嘟囔囔,在地上躺了许久后,又将那些被扔的书捡了起来。
她开始整理书架,无意间发现许多空着的试题,于是坐下来拿起笔认真地做题。题做完,她跟自己下了几盘棋,又弹了几支曲子。她弹琴时似乎做了个梦,手指开始乱晃,晃着晃着,曲子变成了夏至日那天的调调。她惊醒,怪自己居然把写词的事给忘记掉了。
伏案写词的时候,她父皇秦炤来了。
她知道他会说什么,同时她渴望他会说些其他的句子。可是她很失望,这个从得知她一模成绩开始,便奔波许久的父亲,并没说出她想要听的句子。
他有愤言,有一肚子的疲惫,想要说,见她,却不敢说。他只说她在针对他,他说她不懂事不理解他的苦心,他说他心力交瘁,说他好累,好累。他谈及“孝”,谈及“责任”,谈及“未来”,她没表态,也不反驳。她一直平静地听着,直到他因她沉默而说不出句子时,她才静静地开口。
她问他:“你可知我母亲生我是为了什么?”
他不知道她为何这样问,当然,他一时之间也给不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又问:“你可知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你活着……”他看着她平静的好似死了的双眼,竟然难过的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可知我考水木宫是为了什么?”
她又问,这下他能答上来了。
他答:“求你长命百岁。”
“为何要长命百岁?”她的双眼开始有活着的气息。
“你生来福薄,寿短。父皇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看着面前瘦高的她,眼睛开始湿润。
他好像听见了十几年前,腊月初一那天,南国皇宫里她的第一声啼哭。那时她那么小,小的一只手就能抓住,现在竟然长那么大了。这么多年来,他时刻挂念着她,可是仔细想想,她好像并没有在他生活里出现过多少次。他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长到这样高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改变的喜好。
何种喜好?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喜好是什么呢。他责怪自己的失职,却又想,待她考上了水木宫,有的是时日去认真了解她呢。
“这世上,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好的。让你考上水木宫,是为你好,你怨我,气我,只要结果能是好的,什么都行,怎样都行。”他在乞求,他乞求她不要拿自己未来开玩笑。只要考进水木宫,只要她修了仙,只要她好好走下去,她的生命便因此延长。
“所以,你只是不想自己难过,才想让我活着对吗?”无殇再发问,那话,掷地有声,冰冷刺骨。
“你怎会这样想……”他惊讶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囡囡,这世界,这世界哪有父母亲是为了让自己不难过才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的啊。既生之,则养之……你……”他有些气,他气她这样想。她是他的女儿,是他的骨血,是他宝贝,他的爱,他想让她活下去。
他只是想让她活下去,活着意味着可能,意味着她可以获得幸福、快乐和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一切。
“生之?养之?你?”她讽刺一笑,转身把那沓做完的试卷扔到他面前,“是,你生我,你养我,你的功德高于一切,所以你可以操控我的一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我的人生?”
“囡囡,你……”
“你年轻时没完成的梦想,你逼我去完成,可是,凭什么?还有,是不是我没有考水木宫的资格,是不是我接替不了你的梦想,你就任我自生自灭。是不是?”她开始扔笔,开始扔墨和砚。
她的眼睛落在灯笼上,白色的灯罩里跳跃着亮色的烛光,原来天早已黑了。
他听她说这话时,几支笔砸在了他的衣服上。他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秦炤少年时期才得知自己早够资格去考水木宫,可是因为他那时已是储君,又因他父皇早早地拒绝了,他幼时就燃起的成仙的渴望便在那时成了巨大的遗憾。秦炤的孩子当中,只有无殇一人够资格去考水木宫,无殇理所当然地认为如此。
“我因你来到这世上,但我不是为你才活下去的。你明知走下去就是要受苦的,那你为何不在得知我福薄的那一刻便把我掐死?为何不让我早早地死去?你这样让我活得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有什么意义?”她开始扔书架上的书,语速缓缓的,声音没有太大,却震得人耳朵痛。
她近似疯狂的行为让他害怕,他想阻止,手脚却好像动不了了。他被她的话给吓到了,他甚至不敢相信说出那样话的会是他的女儿。
“还有,就算我完成你那个渴望,可我又不是你,你能得到什么?你什么也得不到。所以,我活下去,或者立刻死去,和你有关吗?我的生死,你有什么权力去决定,或者说,谁给你的权力去决定我的生死?”她扔掉一本厚重的书后,狞笑着直视他。
“囡囡,我是你父亲。”他颤抖地出声,他是她父亲,他给了她生命,他要为这个生命负责。他要全心全意为了这个生命去舍去许多,要为了这个生命付出自己的全部。
她生,她是他骄傲,她死,他便失去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