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那个灯光耀眼的手术室,但这次似乎更是寒冷,不是室内室外的温度,而是心的温度。
“楚先生,现在开始注射麻醉药,你放松自己就可以,其他事情我们会处理好的。”
“嗯。”
布满仪器的手术室内,楚南歌看着上方照下来的光轻嗯了一声,可心中却苦笑不已。
放轻松?一会我都失去知觉了,有什么可放松的,这安慰人的话,真是毫无技巧。
或许是进出手术室已是第二次,在前一次的小手术中适应过来,楚南歌此刻倒没有上次般空白,反倒是想些有的没的。
不过他的胡思乱想也没持续多久。
从被被推入手术室开始,那位麻醉师和主诊医生确认过病人无误后,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努力张开眼睛的楚南歌便沉沉睡去,带着氧气罩睡去。
麻醉药注入的那一刻,感觉到全身发热的楚南歌彷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在闪过。
记得清,记不清的事,都一一浮现在他疲倦的双眼中。
就像一场很悠久的梦,直到他失去知觉前,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几许,他的半生画面便已经闪现完毕。
他姓楚,叫南歌。
这名字是他爷爷取下的,据说南是指他是一个南方人,歌则是希望他快乐,就是如此简单。
他的家族算不上大富大贵,可该有的会有,亦从来不缺金钱。
所以楚南歌的爷爷也不幻想什么望子成龙,只希望他一生平安快乐。
从小便跟着爷爷长大的人,其实一年到头也没看到父母几次,他们总是在外跑生意。
以至他对他们总有点陌生感。
无他,一年才看到两三次的人,又能熟悉到那里去。
后来离异后就更少了,甚至连姐姐,妹妹也少了联络,就只有一份淡淡的血缘关系存在。
若非爷爷强行按住,恐怕就连一次都没有,他的性子就像老人一样固执,绝不低头。
别人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年纪,楚南歌便学起了煮饭,洗衣服等事。
不是说生活艰苦至此,只是从小与爷爷两人生活的人,很多事情都难免要自己去做。
抱着男孩放养心态的老人亦从来不管。
老人的性子与楚南歌的分别不大,固执,冷清,不喜热闹,是一个很安静的人。
那一年,
楚南歌,十六岁。
楚世文,七十四岁。
生老病死,是人生的过程,是必然发生的事。
从医生处得知命在旦夕,楚世文唯一的要求就是回家,他的意思没有人敢违逆。
躺在那个尚未挂有风铃的露台,因病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老人没什么不高兴,没什么悲伤。
人生七十古来稀,他的年纪也到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楚南歌。
他太倔强了,
就像他年轻时一样。
挥手让围在身旁的人退走,老人气若游丝的看着楚南歌,他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一是没有力气了,二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南歌,以后...跟爸爸...吧。”
露台上,烈日很是耀眼,半蹲在地的少年听到老人的话默然良久,最终还是倔强的摇头道:“我想留在这里。”
“是吗。”
虚弱的声音中,传出一阵叹息的感觉,于是老人没再问跟妈妈如何这种话,想了想又道:“我的东西已经全部转移到你的名下,监护人是你的何爷爷,十八岁后就由你自己操控,一个人...能活吗?”
“可以的。”
侧头看了眼从小便跟着自己的孙子,老人对站在不远处的众人招招手,让他们走到近前,虚弱道:“我走了后,你们不得强迫南歌做些什么,老何啊...,交给你了。”
另一位一直坐着的闭目老人闻言,张开双眼望着半蹲在地上的楚南歌问道:“你打算一个人怎么养活自己?”
“我退学去上班。”
“不读书了吗?”
“嗯。”
何齐放看着双眼红肿的少年,听着他坚定的话语,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在他看来读书固然是最好,可不读也没什么,路总会有的。
“爷爷...。”
“嗯,依你...所愿,扶我回房吧,我想睡一会。”
这段交流中的那一天,楚南歌坐在自己房间无声哭泣的那一夜,老人睡过去后便再没有醒来。
随后的葬礼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只有无尽的沉默,该哭的哭过,该说的说过,七十多岁离世的老人,在那个时代中已经算得上古稀之年。
唯一可惜的是,十六岁的少年事后仍旧没有听任何人的劝说,甚至除了必要的话外,一句话都不曾开口,就连面对何书桓,何齐放他们都一样。
无可奈何下,与他不到十句话的父母只能带着担忧离开。
因为他们两人亦不敢迫他,那个葬礼后,少年就只轻轻的说了一句话,一句令所有人都心寒的话。
吓得自小跟着妈妈的妹妹,跟着爸爸的姐姐大哭的话。
“我不缺勇气活着或死去。”
他们知道他的性子很是猛烈,可却从没想到竟暴烈如此,像他爷爷,更胜他爷爷。
没有人能劝服他。
他从来都独立坚强。
时光飞逝中,手术前的记忆碎片一一闪过,直到这一刻,當初的少年仍旧没有后悔。
后悔没有用,他从来都不会后悔任何事。
那一年,楚南歌从学校中辍学正式步入社会,就如他自己所说,他已经到了不需要任何人都能活下去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