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我像往常一样起床,刚到公司就接到梅姐的电话,原来公司承包给朱老板的办公楼工程上的一位工人昨晚7点从二楼掉下来摔断了腿。我们公司的办公楼不是正规的办公室,而是把整个寝室楼当成了办公楼使用。最近可能公司手里有钱了决定新建一栋办公楼,就在车棚旁边,今年元旦开工,已经盖了5个月了。他们跟公司签的是劳务合同,不归公司处理,不走工伤,我谨代表公司过去慰问。
哎,这种事情就像昨天刘苗苗的工伤一样,其实领导们也应该过去慰问慰问的,毕竟在自家宅子上出了事儿。可现在的领导们大都养尊处优高高在上,一遇到事情都跟捅了马蜂窝似的唯恐避之不及,哪还有冒泡的,所以我只能当仁不让首当其冲身先士卒了。
要是搁平常我会先抱怨一番然后哭丧着脸过去,去了之后再带着职业微笑假模假样假腔假调的慰问一番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可今天不一样,今天我有牵挂,我的救命恩人就是我的牵挂。
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我无意中瞥见他两手中指中间的指关节红肿红肿的,指面上有勒痕,我估计那应该是端着饭缸上楼时被烫伤了。
昨天我大半个身子都贴在他身上了,虽然我个头不高分量不重,但我好歹也是一男人。胆是铁打,骨是精钢,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身体还是很有分量的。他两手都端着滚烫的米粥上22楼,中间又遇到我这么个无赖,手被烫伤也情有可原。我这人是挺无赖的,但我不是忘恩负义之徒。再说我手里也有药,就是今天没这事,我也打算去趟医院给他送药呢,何况正好赶上了呢。
我敢保证我对人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的感激,换成是你你难道不应该感谢你的救命恩人吗?
掉下楼梯时我有多绝望我比谁都清楚。
我一口应下了梅姐的话屁颠屁颠的骑着我的小电驴出发了。路过黄淮市场时我发现今日阳光明媚,今日多云转晴。我的心情突然就转晴了,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看到我的恩人了。
我的恩人站在前方人影攒动的十字路口左右瞭望,他还穿着昨天的绿竹t恤破旧牛仔破洞帆布鞋。五月的艳阳刺穿层层浮云洒在他的光头上看起来波光粼粼。我突然想起了《岳阳楼记》里的诗句,“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不是我吹牛,我这人没啥优点,就是记忆力很好。小学初中高中的课文诗句我那会儿都是倒背如流。我爸中药书里面的中药我都滚瓜烂熟,当然现在大多都忘了。有时还能想起来一两句,不过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可能受恩人光头的刺激,我想起了这句诗词。其实我只是想起来了,至于为啥想起这句,这句是何意,我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这并不妨碍我怀着喜洋洋的心情以光速赶到他身边不等他开口就开始耍流氓:“嗨,帅哥,在等我吗?”
唉,我这人就是这么欠揍,欣喜的话从我嘴里说出来都是吊儿郎当的,感动的话从我嘴里说出来都是连损带骂的。我这么做无非是为了掩饰我内心最真实的感受,欢呼雀跃和心酸鼻涩。
但我始终相信,了解我的人一定会拭去表面那些嬉皮笑脸神经哈哈的糖衣炮弹找到掩藏在内心深处真诚无比真挚无比的苦口良药。
恩人听完我的话眉头微皱,低下了头,舔舔嘴唇点了点头。
要不怎么说光头最能考验人的五官呢。此刻的他眉头微蹙,像两条慵懒的春蚕卧在眼眶上方,眉梢处还带点金黄儿。睫毛低垂,在浓密的阳光下显得格外修长卷翘,有些许浮尘散落在上面就像撒了糖粉的甜甜圈,极具诱惑,很想上去轻舔一下。这家伙估计在这待了有一会儿了,鼻头已经有汗珠渗出了,他的嘴唇有点干燥,刚才无意识的舔舐之后唇瓣上泛起一层细碎水膜在如水阳光的浅射下仿若波光粼粼的金色湖面。伴随着他轻轻抿唇的动作,我脑子里蓦地想起了王勃的诗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好奇怪唉,这个人总能让我想起那些尘封已久的唯美唯幻的古诗词。
我不知道此时此刻为什么想起了这句,还没来得及思索脑子里紧跟着又想起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等诗句。我脑子有点乱套了,随即摇了摇头稳定心神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过了一小会儿,他被我不管不顾的眼神骇得向后轻挪了一步,脸颊泛起了红晕。
彼时的我沉浸在记忆超群的沾沾自喜中,怎么也想不到往后的岁月里这超群的记忆给我带来的锥心刺骨的伤痛。
哎,我这人优点是记忆好,缺点也是记忆好。
我看着他羞怯的样子瞬间傻了眼,拜托,能不能不要这么腼腆,完全没抵抗力啊!
“真的吗?真的在等我吗?”我佯装大喜,内心还是不信。
他又点点头。
没等我开口,他俯身放下怀里的“东西”起身解开腕表给我戴上。这是昨天我戴在他手上的腕表,现在又物归原主回到我手上了。之后他又俯身抱起地上的“东西”冲我笑了一下,一闪而过,稍纵即逝,就像轻轻牵动了一下嘴角,就像一个极清浅你的莞尔,就像一个美丽的泡泡倏地炸开了。我都不确定他是不是笑了,用力眨眨眼用力回想回想,应该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