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怪我不曾逞一时之气面君,把账本交到皇上手中?”谢国公看着跟前饮酒的儿子,轻轻的叹了口气,眼中隐隐带着一丝无奈和惆怅。
谢习风喝了口酒,勾唇笑了笑:“岂敢,父亲您这是深谋远虑,可惜我这做儿子的体会不到。”
“你这脾气,这张嘴,真该好好教训一回才是。”谢国公用手拍了拍谢习风的脑袋,低声骂了一句,然后才缓缓道:“说句实话,我其实是真有点怕了。当年旧事历历在目,我何德何能,敢逞一时之快?”
他看着容貌极似妻子的独子,见他正值少年却偏偏生了那样的病,心中酸软,口中却是一贯的冷肃:“大越西边是荒漠,西域喧林立如同一盘散沙不足为患;南边临水,只有一二岛中喧,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唯有北边的西漠和东边的湘国乃是大敌。其中湘国又为东陆有名的强国,一度兵临我大越境内,可现今东边数十年也不曾生乱,你可知为何?”
谢习风抬起头去看谢国公,满脸诧异。
谢国公却负手背过身,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似的,慢慢的道:“先皇时,大越国力衰微,湘国正当强盛。湘国的军队从东边直入,几乎就要打到了京城。大概是天不亡我大越,出了一个方从廷。他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生生是把湘国的军队赶出了大越,从此闻名天下。方从廷此人可算是天生的将帅之才,虽然称不上是逢战必胜,但在当时的战场之上,湘国上下都是闻其名而丧胆,不敢妄动。有他一日,湘*队就再没有越过我东边疆域。损及筋骨,甚至今日都还未缓和过来。”
谢国公也没理会背后儿子灼热诧异的目光,用一种沉静的声音接着道:“先皇大喜,感其功高又叹其勇冠三军之威仪,封他为冠军侯,荫其族人,令他镇守东地。之后,方从廷又联姻东都豪门文家,从此,东地只知冠军侯而不知有天子。”顿了顿,谢国公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偏偏方从廷膝下二子亦是将帅之才,东地兵强马壮又有当地豪门支撑,方家声威一时无二。先皇只得替还是太子的今上纳方家独女为太子妃,陈家嫡女、王家嫡女都只能屈居侧妃之位。”
谢国公低头笑了一声,看着疑惑不解的儿子:“你可是奇怪,为何这些事你一直不曾听闻?就连那位本该封后的方家女的事你也未有耳闻?”
谢习风放下酒杯,终于端正了脸色,垂首低声道:“还请父亲赐教。”
谢国公侧头去看窗外那一地的落叶,轻轻的叹气,双鬓的花白看上去更添几分沧桑之色:“方家女容若牡丹、性情直率,与京中闺秀截然不同,当今自然是爱之如宝,夫妻之间可算恩爱情深。不久之后,当今登基,方家女为后,很快便传出皇后有孕的喜讯。因为方家只此一女,冠军侯全家亦是极为欢喜便一齐上京贺喜。”
皇帝自然是喜欢方家女的,否则也不会冒着纵容方家势大的危险封其为后,让其有孕。可是,这种宽容在看见了方家父子以及随方家上京的方家军时忽然变味了——他首先是一个皇帝,然后才是一个丈夫。
他忽然发现,不知不觉方家已经成为可以危险到自己的存在。他作为一个皇帝的疑心在那一刻终于不可避免的爆发了。疑心生暗鬼,在他眼中,方家过去的种种行为都成了居心叵测的行止,让人防不胜防。原先期盼已久的嫡子也成了他担忧害怕的源泉之一——若是皇后诞下嫡子,方家可会借机另立幼主?
他整日整日的担忧害怕,整日整夜的噩梦,几乎不可避免的揣测着方家每一个举动背后的含义。
然后,他终于动了杀心,皇家高高挂起的屠刀就那样落了下来。
谢国公神色复杂的把结局说了出来:“先是上京的方家父子被暗杀,然后则是方家的族诛。就连文家,也被牵连,成年男丁都已处置,年少的也死在流放路上,只有一些女眷在辛者库活了下来。”他迟疑了一下,“至于那位方皇后,她失了腹中的孩子、没了娘家,虽然没被废,但到底性情刚烈,直接便在今上的面前自尽了。从此再也不敢有人提起她,只当王皇后为当今的元后。”
从此,大越上下再也不知冠军侯,再也不知方家。何其惨烈、何其残酷?
谢国公抚着儿子还有些瘦弱的肩头,如同老鹰展开翅膀抚摸幼鹰羽翼,很是怜爱。他语声低低:“我和你说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何为皇权。当今的仁弱人人皆知,可当他举起屠刀的时候又何曾有半点的不忍之心?”他声音渐渐转重,一字一句的道,“为人臣子,谨言慎行不可或忘。”
谢习风沉重的点点头,随即又问道:“那荆王的母妃恭妃?”
谢国公低头咳嗽了一声,平平无奇的五官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涵义,他看了眼谢习风:“恭妃乃是文家yòu_nǚ,认真论起来可算是方皇后的表妹。血脉相连,容貌之上,自然是有所相似。”否则,皇后选了这么多的宫女,何以只有恭妃产子封妃?
谢习风还要再问却听到门口又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转过头,正想斥责一番却看见一身玄色衣裳的阿一快步推门入内,急急的道:“宫里传来消息,陛下昏倒病重,齐王怕是要逼宫了。”
书房里面的父子脸色都是一沉。
谢国公首先反应过来:“这消息是宫里哪边传来的?”世家关系根生地错,他们在宫中也有不少暗卫,专门打探消息。
阿一面上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