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一口气,周清华忽然觉得这些日子憋在心里面的郁气也散开了一点,她抬头看着崔成远,有点儿出神。
崔成远正对她微笑,月光模糊了他五官的棱角,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带着一种明明灭灭的光。
就像是夜空中的银月撒下月辉,静谧而无人知晓的深海海面上有温柔的波光亘古长存。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那是一种经历过风暴历练之后才有的美。既年轻又苍老,既温柔又冷酷,既沧桑又慈悲。
真是英俊。周清华不得不老实承认这一点,然后为这个看脸的世界感到绝望——气一消,她就觉得崔成远也并非是像他口中说的那样“不讨人喜欢”,相反他长了一张叫人喜欢的脸。
周清华的心情变化并没有逃过崔成远的眼睛,他一下子就把握住了这么一个点,轻声邀请道:“如不介意,我们去那边的小亭说话。”他用礼貌的口气十分委婉的解释道,“这里人来人往,若是被人看见了,也许会有所误解。”
周清华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好吧,我也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崔成远颔首表示在听,他一边带路朝那亭子走去,一边询问道:“是什么事?”
周清华想了想自己下定的决心,觉得到了这一步实在不该再和对方虚与委蛇,所以她斟酌了一下言辞后便说道:“我觉得你大概对我有些误解。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贤妻良母。”她顿了顿,努力把心里的话用冷静客观的词句交代清楚,“我也算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虽然不曾被如何的娇惯,但我是真的受不了那些大家庭里面的各种杂事的,至多只能做一个入戏的旁观者。我可以尽一个妻子的本职管家应酬,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不可能因为你而全部放弃。其他杂七杂八的毛病,更是多得数不清。”
周清华的话虽然简短但是十分真诚,她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看着崔成远,带着一种十分认真的眼神。她眼睛非常明亮,就好像是琉璃里开出的花一样纯粹干净,美丽至极。她鸦羽一般的长发散了一点儿,被月色熏染地柔柔的,软软的,纤细的就像是一点就燃的情丝一样,叫人心头滚热。
崔成远并不在意的笑了笑,唇角弧线模糊的好像海平线:“我明白。”他语调温和自矜,如同出鞘的刀剑一般的目光轻轻地在周清华身上掠过,有着一种非常隐晦、男人才有的侵略特征,“过不了多久,陛下就会赐下新宅,一府上下自然都是交由未来的主母主持。我大约会很忙,所以能够有自己的生活那是很好的事。我很也会高兴。”
崔成远说话尾的那句“我也会很高兴”时声音有点沙哑,是一种叫人心跳的语调,周清华有些不自在的转头去看亭子下面不知名的花草:闪烁着月光的露水从嫩绿的树叶里滑下去,静悄悄的落到草丛里,不远处似乎有细碎而隐秘的虫叫声遥遥传来。她克制着自己,转而用商讨合约一般的口吻:“我在城郊还有一家书院。就算是成婚之后,我也不可能放着不管。”
“那也很好。”崔成远看着她,“我很喜欢育人书院,那是一家不错的书院。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可以说出来。”他显然早就心里有底,连育人书院的事也是一清二楚。
周清华终于奇怪了,她纯粹好奇的问道:“既然你想得这样明白,那为什么要选我?”周清华可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天仙美人或是心灵美到可以发光发热吸引路人。再说,崔成远这人看上去无欲无求,她说什么也不相信他会玩什么一见钟情。
崔成远缓缓的起步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那还带着露水的花草丛:“我如果仅仅需要一个主持中馈,绵延子嗣的妻子,那我自然有很多选择,甚至不必再去费心考量。可是那样的人生,不过是又一场重复,到头来,我又能从中得到什么样呢?”
“那你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见他言辞诚恳,周清华便忍不住眨眨眼,露出稍显轻松的笑意来,“美色,财富,还是权力?”说到后面,她自己就忍不住的笑了,唇角弯弯,眼眸就像是初夏挂在天上的可爱小月牙。
崔成远也跟着扬了一下眉角,带着一种宽容和体谅:“自然是那些难得的欢喜。我很喜欢一句诗: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人生漫长,总是要寻些让自己觉得欢喜的事物,然后才能快快乐乐的走下去。”他的眼睛渊深莫测,看人时几乎可叫人沉溺进去,可是言语方面却是直白无比,“听到你的琴声,我觉得欢喜;见到你的人,我也觉得欢喜。这还不够么?”
“哈?”周清华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可以不用说的这样直白o(╯□╰)o”周清华真心觉得比起崔成远,自个儿才是没见过世面的古代人。
她努力理顺思路,实在不觉得自己有小丑一般的逗人天赋,忍不住又插了一句:“可是我见到你并不欢喜啊?难不成我还要为了你的欢喜牺牲自己不成?”周清华可不觉得自己是那种舍己为人的好人。照崔成远这种思路,他应该办个相亲大擂台,然后在评委席上立个牌子——谁让我笑到最后,谁就赢。
崔成远轻轻的笑了一声,那声音就好像是荒野上的滑沙一样露出温暖柔和的内在。他的身子挺直的就像是一柄不折的长剑,即使是那样温和的笑都带给人一种叫人窒息的存在感。他沉默的朝周清华走近了一步,黑沉沉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