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初与薛明礼都不发言语,一前一后进了枫晚亭。
亭中央的桌子上摆放摊开的纸张,笔搁置在一旁,砚台上依稀留有残墨的痕迹。薛明礼倒了茶,先开口问道:“晴初妹妹,口渴吗?”
晴初回答“不渴”,也未看他,径自背靠着亭柱坐下,端起书看起来。
薛明礼莞尔,也不再多言,接续着之前未习完的字练起来。
晴初满肚子疑惑,憋在心里硌得慌,但是又不能问。她根本没提过这《山海经》是库房里弄出来的,若是问薛明礼你咋知道的?可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还说库房里的存书不能随便拿,就是暗指她这书来路不正。还状似好意般提醒,可借他的名儿看书,表明会替她兜着这事儿。
薛明礼这话里的意思太多,晴初一下子捉摸不透。她靠着亭柱,从立直捧着的书上边瞟着薛明礼,见他正认真地练字,端的是神态自若,嘴边似有若无的微翘,仿佛含笑般,有沐浴春风之感。
晴初顿生出他是一只笑面虎的错觉!又忆起他送给孙老夫人的青瓷莲花杯,孙老夫人当时问了句“不知是借花献佛,还是借佛献花”,引得陈嬷嬷谬赞于他。现在想想,孙老夫人估计是指薛明礼有心机,陈嬷嬷是夸他年纪稚幼能有这份心机是个聪慧的。
但是,似乎有点早熟吧……晴初暗忖着,大少爷薛明逸比他还大上一岁,所做所想太不一样了……
薛明礼募得抬起头朝她这儿望了一眼,晴初赶紧将眸子垂下,一幅认真看书的模样。
耳边忽而响起了薛明礼的声音,“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此书十二页画的九尾狐,灵动飘逸,颇见传神。”薛明礼对晴初说道。
晴初闻言,顺着他所说翻到了此书的第十二页,还真是画的九尾狐!先不论画技如何,让晴初惊奇的是,薛明礼怎么知道十二页画的是九尾狐?
“十九页的狸力,画得过于古怪,晴初妹妹见了定会发笑。”薛明礼侃侃而谈。
晴初下意识翻到第十九页,与他所述不差,写的兽名确是狸力,图上画的是只逗趣的怪猪。
“钟山,其子曰鼓,二十五页所画其人面龙身,十分阴戾威暴,看后顿觉惊悚,久久不忘。”
……
薛明礼一连说了五种奇珍异兽所画的位置,晴初一一比对,与手里这本书皆能对上号。晴初不禁由诧异转为震撼,他难道看过这书?还这么神,能过目不忘?
“四十二页所画兽名曰犀渠,声如婴儿,其状如牛,笔法细致入微,栩栩如生。”
晴初又翻到四十二页一看,有几个大墨点落在了图画上,辨不清具体画的何物,但是图上配了字,清晰的写着“夔牛”二字,薛明礼说的却是犀渠,显然是错的。晴初不喜他显摆,有意让他出糗,直接就指明他的错误道:“明礼哥哥记错了,画的是夔牛,不是犀渠。”
“不会吧?”薛明礼语带质疑,“不是犀渠吗?”
晴初振振有词道:“二哥哥若不信,可以过来看,书上写的就是夔牛。”晴初带了点幸灾乐祸,看薛明礼尴尬闹笑话,她就有种出了口闷气的舒畅。
薛明礼眉心微动,抬眸凝视着晴初片刻,随即莞尔复笑,赞道:“晴初妹妹年纪小,识字竟如此之多,想必学识也是极好的。”
晴初愣了,一时未反应过来。
薛明礼接着说道:“方才我所言出自《山海经》的兽名,有生僻之字,笔画繁复,晴初妹妹竟能辨出正确与谬误,府里几个读书已久的弟妹,定是远远不及的。”
……
晴初听完他的话,心肝儿顿时如坠冰窖,一片寡凉。枉她两世为人,竟被个少年忽悠了。薛明礼转了个大弯,原是探她腹里有多少墨。这个坑挖了下去,她直直往下跳了……
晴初的嘴角扯了扯,笑得僵硬,“孟家百年书香,我也就是多认得几个字,不足为奇。”关于她未读书也能认字就先归结到在孟家学的吧,晴初又将话锋一转,“倒是二哥哥竟能将神怪之书如此烂熟于心,连哪一页画着什么都记得,真是令人佩服啊。”
薛明礼谦逊道:“晴初妹妹有所不知,我幼时愚笨,记性欠佳,以至读书平平。家父因此想出看图记字的法儿,对我极是受用,看着画儿,繁复的字也变得容易记住了,我当时最喜爱的便是晴初妹妹手中的这本《山海经》。”
薛明礼回忆道:“我记得夔牛的那一页有几个墨点,还是因我记不清夔字的笔画,临了好多遍,不小心落了墨汁在上面造成的。”
晴初心中冷笑,语调里带着那么点阴阳怪气,“二哥哥既然如此记忆犹新,怎又会记错了夔牛在哪一页,想必是有意考晴初的学问罢!”
薛明礼怔了一下,讪讪地笑了笑,倒没料到小丫头片子比预想的还要聪慧,竟然质问起他来了,真是……可爱的紧啊。薛明礼抬手,悠然提起桌子上的茶盏,转了话头:“听晴初妹妹曾说过,品茶先观茶器,这一只蓝釉白花茶盏,可还入得了妹妹的眼?”
晴初挑挑眉,看着薛明礼一派诚意之态,此举难道是示好?随即,她又瞟了瞟那茶盏,釉质上乘,花色精巧,一看就是好东西。既然这位薛家二少爷给了台阶,晴初顺着就下了,赞道:“是为佳品。”
薛明礼嘴角微翘,说道:“既然晴初妹妹喜欢,我一会儿差人将茶盏送到灼华苑供妹妹品赏。”
有钱能使鬼推磨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