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不作声地听着少女心里的畅想,年轻女孩子心里藏着的话总是很多,像是怎么也说不尽,叽叽喳喳的,却满是强装的镇定与期冀。
她是如此天真又固执地期待着他的小哥哥能在某一刻从天而降,像一个英雄一样潇洒地破开那道门将她从泥沼中带走。这是她年轻时一直做的一场美梦,只是到底不过一场空。
四月看着女子明亮的眼瞳,在心中轻叹。阮阮,他不会来了。
画面又是一变,狼狈地伏在地上,灰头土脸的少女渐渐抽芽长成了曼妙美丽的模样,素白的脸上渐渐妆点上了胭脂水粉,黛眉如远山,眼波似碧水盈盈,琼鼻翘挺,唇若樱瓣。
四月眼看着她在花楼里兜兜转转地长成大人模样,眉间眼尾一点点沾染涟涟春色。
阮阮的眉眼在风月的浸润中渐渐失却了烂漫颜色,绽出了颓艳的绚丽。风情流露,一眼便教人心醉。
只是目光却一寸寸地变得冰冷淡漠。四月再也没有听到她唤过“阿时哥哥”,心声也渐渐沉寂。
仿佛,她的人生里再也没有这个人。
某日阮阮在花楼中偶然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只一眼便认了出来,如同无数遍在梦中小心描摹过他的容颜。
她踉跄而仓皇地躲到了廊柱后头,直到说话声远离才失神地跪坐在地上,才敢小心地探出头来望一望他。
他还是如从前那样俊朗,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
四月看着阮阮木然的神情,看着她眼角滑落的泪。
阮阮的心声从来没有这样混杂过,翻滚着的既有喜悦又杂糅着难言的恨意,最终搅成了痛楚的滋味一点点地攀上心口。
她的脸色苍白一片,胭脂色都掩盖不住那刹那间倾覆而来的颓败,她从来娇妍流艳的容颜,顷刻只剩下了灰黯,如同冬日凛冽中开败的花。
阮阮下一刻拿出手帕捂上嘴猛咳了几下,随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略带颤抖的手将那帕子藏进了袖中。四月看见她原本苍白的嘴唇上润湿了一抹嫣红血色。
和原轨迹不一样的是,这个阮阮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醉红楼,两人没有丝毫的接触,就如同从来都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擦肩错过,此后的人生也再无瓜葛。
命运的车辙滚滚倾轧,在某一个时点发生了细微的偏差,最终的结果亦驶向了截然不同的未知方向。
而四月这次只是个旁观者。
阮阮那天之后发了高热,卧病了许久,但到底是挺了过来。偶然一日晨起,天光朦朦,她透过窗棂又看见了他。
骑着高头大马,英挺俊朗的模样,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背对着这座偏远的小镇离去。马蹄踏着雨后湿润的青石板,发出哒哒的马蹄声,他身披江南的细薄烟雨,迎着晨曦的微光,匆匆地离开了这座睡梦中小镇。
如他来时那般轻描淡写。
四月仔细地看着阮阮的神情,她平静地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仿佛目光掠过的是天边流云飞鸟。
可是她的心里却是哀痛的泣声。四月仿佛眼见阮阮抱膝嚎啕大哭的样子,愈是克制,愈是放肆。她早早料想到会有这样一天,但是难过并不会因为预知而变得微弱,只是愈演愈烈,尔后酿成了一场避不开的灾祸。
他们之间的爱恨从此一笔勾销,波澜不惊。
四月欲言又止,她想要和阮阮说什么,耳边刹那间炸开一道刺耳的碎裂声。
她叫那声音惊住,下意识阖上了眼,然后像是有风掠过,再睁开眼时,她不由一愣。场景已然变换,不再是阮阮的房内。
裴阮看上去憔悴了许多,脚下碎开了一地的瓷片。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两个丫鬟,惊惧地看向她。
“你说什么?”她缓缓地对着刚刚还在说话的小丫鬟道。她的脸上扑满了厚重的粉,看上去如同一个呆板僵硬的面具,此时目光沉沉,竟显出几分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