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生梦。
还是一个十分美妙的梦。
梦中大雾迷茫,白光依稀。长明恍觉那白雾后头隐约挑出几分清淡的绿来,葱葱翠翠看不真切,同她幻想过无数回的临溪小竹林十分的相似。一弯清溪延过眼前,长明朦朦胧胧顺着溪水往竹林方向走去。近了,只闻鸟鸣幽枝,又见一人背影伟岸,长立溪边。
长明想挪动步子去瞧瞧他长得什么样,却听他声音低沉,隔水而来:“睡了这许久,饿不饿?”
忽闻一阵冷风吹来,梦落人散。
长明支着耳朵嗅了嗅,窗外有鸟,鸟鸣巳末。
直起身子,右手忍不住扶额,季王爷的酒,威力堪比他本人。醉人不说,还入梦。一觉闷到巳时末,醒来还头疼。
如是想过,又听见梦里那句:“睡了这许久,该饿坏了吧?”
这声音近在耳畔,低沉入骨。
长明摇头失笑,入梦便罢了,如今竟还产生幻觉了。
摇动的脑袋被一只手定住,有温热的呼吸喷在耳边,那声音又道:“睡傻了?怎的就知道摇头?”
四散的感官瞬间回笼,长明这才觉出,身下这张床,乃是一张宽大的容得下好几个她的床,显然不是她自己的床。身为一张如此宽大的床,也自然不是只给一个人躺的。
长明被褥下的手绝望的一摸,摸到了一具温热的躯体,霎时又被另一只大手握住,此时,季云疏已无丝毫耐心,定着她脑袋的手轻巧往她额上一探,皱眉道:“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现实宛如晴天霹雳,令长明万万不能接受。
她抖擞啧四肢上上下下齐活一抖,口齿难清,指着虚空:“你......你.......”
季云疏耐心尽散,朝屋外利落一唤:“进来。”
唰唰唰,以盘锦打头的三个丫头捧着一应洗漱用具皆低眉虚眼进了屋,乖巧伶俐的在长明二人面前站成了摆设。
季云疏先行下了床,道:“服侍姑娘洗漱过后,立去请李太医。”
长明强逼着自己回神,干笑:“不,不用了。我很好,我没什么大碍。”
盘锦抬起俏红的脸子,偷觑了一眼,又低下。
季云疏又看向长明,见她果真面似春桃,红润有光泽,便道:“快些洗漱罢。”
说完自行穿戴整齐,体贴的先行出了屋。
屋内,空余长明对空长叹又暗恨,另三个丫头面面相觑不敢动弹。
这番情景,实在诡异。
洗漱过后,又足足呆了片刻,长明才哆嗦着撑着木杖回了自己的住处。盘锦另着两个丫头小心翼翼得跟着,唯恐她一个想不开......至于她为什么想不开,实在是令人费解。但这副脚步虚浮,面色痛苦的模样,可不是要想不开的前兆么?
行至长明往常的住处,盘锦这才支开那两个丫头,抿抿唇,挤挤眼,又挠挠头,刚张口,便听长明道:“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盘锦于是住了口。
只当她害羞。
盘锦自以为十分体谅长明的心情,显然有人比她更会体谅长明的心情。这厢长明才坐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下人们便鱼贯而来,排排而入。山珍海味满汉全席了一桌子。
长明内心复杂,问着第一回露面的王府老管家:“今天,有喜事吗?”
神龙摆首不见尾的老管家眼观鼻鼻观心:“王爷说,今儿高兴。”
除此之外,再无他言。
高兴......高兴好啊,高兴总比生气好。高兴了,她还有肉吃,有汤喝。
说起汤,便听盘锦道:“姑娘,奴婢闻着这道汤可真鲜,盛一碗给您先暖暖胃罢。”
长明无所谓点点头。
汤碗刚端在手里,便听老管家又道:“这道鸽子汤是王爷专门吩咐,给姑娘补血的。”
啪嗒一声,碗落地,碎了几碎。
老管家有些迟疑,王爷原话是,补气的,但补气血补气补血,不是一个道理么,遂又打消了那少的可怜的几分迟疑,继续道:“是周小侯爷亲自送的血鸽子。”
其实季云疏只是想着,宿醉伤身,长明箭伤还没好利索,刚巧碰上周意堂送了他两只小血鸽,便炖了给长明补补身子。
跟补血什么的,没半文钱的关系。
长明硬生生转了话头子道:“劳烦,我的箭伤早好的七七八八了,用不着补血。”
长明端了盘锦新递过来的碗,在一群丫头的注视下,胆战心惊用完了一顿饭。
胆战心惊的程度,堪比鸿门宴。
鸿是一众丫头们如狼似虎般红通通的八卦之眼,门是这群八卦核心成员永远把不严的嘴门,宴是那道热气腾腾久腾不下的血鸽子汤。
用过了饭,长明对着一屋子的寥落唉声叹气又安慰自己,终是忍不住问盘锦道:“今儿这事,所有人,都知道了么?”
盘锦正逗着大黑,下意识回道:“姑娘说的是什么呀?”
长明咽了咽口水,这要怎么答?我同你们王爷睡了的事?显然是不成的。
而且,睡个毛线,醉了一夜怕是才合乎事实。
索性盘锦未曾让她尴尬太久,自行领悟了“今儿这事”乃是一件多么令人羞耻又难以启齿的事,而后羞涩咬咬唇,捏捏喏喏哼哼唧唧道:“姑娘,奴婢,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这句话便好比“人家还是个孩子”,威力甚大。外加盘锦跺脚羞涩跑开的后续动作,成功将长明劈的四分五裂,动弹不得。
窗外一阵西风卷过,飒飒凄清。
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