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和米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同样是寒冬,同样是江南。
寒雨凄迷,打透了叶清破烂的单衣。叶清蹲在墙角,喝着一碗冻僵的米粥,一只流浪猫趴在墙头,静静地看着他。
“你也要喝吗?”叶清对它笑了笑。
猫白了叶清一眼,不屑地扭过头去。
叶清愣了一下,苦笑道:“连你都不喝这种东西吗?”
那时的叶清穷的只剩一件单衣和一片三寸烂铁,他被人追杀,却又不愿杀人。
不愿杀人的剑客就没有收入,而叶清除了一身剑法,便再无其他本领。
他喝了半碗寒粥,犹豫一下,还是把另外半碗放在墙根,提上自己的三寸烂铁离开了。
他没走多远,那只猫就从墙上跳下来,大口大口吃着米粥。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第二次见面是三天后。
叶清被追杀进深山老林,饿的瘫倒在地上等死。
那只猫出现了,嘴里叼着一只大鸟,还是趴在叶清头顶的树上,用睥睨的目光俯视着叶清。
后来叶清把那只大鸟烤了,他活着走出了深山。
猫一直陪伴着他,他给猫起名米粥。
在冰冷残酷的江湖里,叶清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但他忽然有了一只猫相依为命。
他饿肚子,米粥也饿肚子,他喝酒,米粥也喝酒。
但米粥从未离开过他半步。
有时候叶清会笑骂米粥:“你肯定是一只傻猫,聪明的猫怎么会跟着我这样的人?”
米粥还是会用它标志性的不屑眼神看着叶清,然后慵懒地舔舔爪子。
叶清喜欢和米粥聊天,那样他会感觉自己还活着,但米粥只会眯眼看着他,偶尔回一句:“喵。”
喵是什么意思?叶清不懂,但这并不重要,对于孤独的人来说,自言自语时有这一声“喵”,一切就都足够了。
……
睁开双眼,叶清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木板床上,大脑昏昏沉沉,不知昏睡了多久。
他迷茫地坐起来,看着陌生的房间,感觉空落落似乎丢失了什么东西。
丢失了什么东西呢?
他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忽然间,他看向自己的床头。
“米粥!”
米粥不见了!
米粥没有睡在他的身边!
叶清从床上一跃而起,撞开房门,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声嘶力竭地大喊:“米粥!米粥你在哪!”
没有回应。
庭院的石桌前坐着白重阳,看到叶清后,他嘿嘿笑了,欢声道:“你醒了!”
“你救了我?”叶清愣了一下。
“没错,我救了你。”
“米粥呢?”
“你找它?”白重阳指了指石桌上一个木盒子。
叶清突然感到五雷轰顶,他冲上去,一把掀开盒子。
米粥就在里面,紧闭着双眼。漆黑肮脏的毒血在它嘴角凝固,弄脏了它原本雪白的毛发。
突然间,叶清局促的呼吸停止了,他盯着米粥看了许久许久,忽然把锋利的目光转向白重阳。
白重阳被叶清冰冷的目光吓了一跳,但他不但没有畏缩,反而在恐惧中更加兴奋,他大笑着对叶清吼:“哈哈哈!想不到吧!想不到吧!我救了你,却不救你的猫!哈哈哈哈哈!你现在是什么感觉?是什么感觉?”
叶清没有回话,他只是怔怔地看着白重阳。
“你看我也没用,我想救谁就救谁!你不是想死吗?你不是想和这只猫一起死吗?我偏要救你,偏要看看你现在的反应!”
叶清还是没有回话。
“哎?你怎么不笑了?哇你这表情!有趣!哈哈哈哈!有趣!”
叶清突然一声怒吼,手掌重重砸在石桌上。
轰隆一声巨响,大理石的圆桌炸得粉碎!
白重阳被震翻在地上,骨碌碌打了一个滚,惊声道:“你要杀我?我救了你的命!你要杀我?是了是了!你是剑魔叶清!你想杀谁就杀谁!”
叶清只是看着他,半晌,那锐利的目光忽然颤抖,眼中充斥着一个孩子才有的恐惧与惊慌。
他俯下身,轻轻抱起米粥。
他的手在颤抖。
米粥的身体已经凉了,它已经无法钻进叶清的怀里取暖,叶清就像抱着一块冰,刺骨的寒意直逼心口,深入骨髓。
他还活着,可米粥却死了。
叶清身体摇晃了一下,忽然迈步向前走去。
看着叶清无言离去,白重阳从地上一跃而起,心里余惊未退,脸上却又浮起了笑容,心中暗忖:这叶清要去哪?我得跟去看看!
他一念至此,就悄悄跟在了叶清的身后。
叶清只是失了魂一样向前走,走出高深的庭院,穿过一条荒土的乡间小路,在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下住脚。
片刻后,他俯下身子,用手在硬土地上一下一下挖着。
土里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进他的指甲,折磨着他最柔软的部分。
米粥软若无骨的尸体还在他的怀里。
叶清已经记不得米粥陪伴了他多长时间,感觉很长,又感觉很短。
他心里应该知道米粥总有一天会离他而去,但他却从未想过这一天会真正到来。
现在米粥的尸体就在他怀里,他挖着挖着,忽然挖不动了。
凛冬的日光如此耀眼,却给不了他温暖。
“哇!哭了哭了!叶清哭了!”白重阳兴奋地欢呼雀跃,“你也会哭!你也会哭!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