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廷,明宸二十年,腊月初一。
这日骤降暴雪,远目望去,皑皑霜雪宛若一袭遮天蔽日的素白绡巾,覆盖着绵延无尽的帝都,永焕城。
直到天色式微时,雪势微歇。
阑廷宫内,暮霭沉沉萦绕倾洒在天空。
白昼的光芒逐渐微弱暗沉,暗色笼罩着鳞次栉比的宫阙殿宇,北风愈渐凛冽,席卷起地面落雪翻飞,吹动枯枝飒飒的响动凄然冷清。
容妆孤身伫立在御宫殿前,一袭天水碧的寻常宫装,外系月白织锦披风,素手轻轻搭在金褐色围栏边,纹路间有寒冷沁骨。
她收回手缩在广袖中垂在身侧,倚栏缦然远眺,神色仿佛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入神时不经意蹙起的细眉,方泄露了她此刻的内心愁思。
她想起一早那人传来的消息,勾起一丝似讽似苦的笑容,喃喃开口,嗓音清冽纯净,却一语双关,她说:“今日大概是明宸年最冷的一天了。”
须臾后,有殿里内监在她身后唤道:“妆姐姐,皇上醒了,你快去榻前侍奉吧。”
容妆垂眸,望着覆雪的汉白玉地面,掩起复杂心绪。
再抬眸,脸庞上已挂起素日里的端然浅笑,一步步稳稳的踏在落雪上,发出的咯吱踏压声格外刺耳。
迈进殿内,解下披风递给一侧宫人,越过重重帘幕,进到内殿,宽阔的大殿内静的鸦雀无声,容妆耳边几乎能听到,那龙床上男人的微弱喘息声。
容妆一点点走近他,低声唤道:“皇上。”
龙床上昏沉的男人年逾不惑,乃阑廷第五代帝王,明宸帝乔韫泽,他二十五岁登基,如今整二十载,为人一贯尚武,乃战场皇帝,在位期间励精图治,海晏河清,却令天下臣民且敬且惧。
容妆做御前侍女已近五年,常伴明宸帝身侧,在容妆眼里,不管他是不是好人,却必是一位好皇帝。
阑廷开国一百五十余年,除却高祖皇帝,其他三朝皆是圣主垂衣,毫无建树。
而明宸帝在位期间,曾御驾亲征,身战疆场,收复前朝曾失去的疆土,歼灭寻衅小国,扩充版图,一时无可匹敌,众国求存,与阑廷签署协约,臣服于阑廷,甘愿为附属国,岁岁纳贡,更以阑廷年号为准。
半年前,明宸帝在围场狩猎时,独身追猎物,骤然坠马,内伤严重,养了许久,自打那以后,人便渐显羸弱,加之曾经南征北战,伤不在少数,体魄每况愈下,时至今日已经卧床不起一月有余,沉疴日重。
明宸帝突然咳嗽两声,打破了宁静的氛围,他缓缓想要起身,三重金绡帐幔随着他抖动着。
容妆走过去,扶着他缓缓坐起来,再拿起床里的绣金丝锦缎靠枕放到他背后,待他靠踏实之后,容妆退却两步。
明宸帝无力低喘,边问道:“什么时辰了?”
容妆端立床边,抬眸看他一眼回道:“回皇上,酉时三刻了。”
“这两日可有谁来过吗?”明宸帝闭着眼睛,气若游丝的问道。
容妆淡淡回道:“二皇子昨日来过,待了一刻便走了,皇后娘娘来求侍疾,遵您吩咐不许任何人侍疾,已经回绝了。”
说完,静静待明宸帝发话,却见他只轻哼一声,随后便闭上了眼睛,靠在软枕上意识仿佛半迷蒙。
容妆到膳房端回熬好的浓黑药汤,回到内殿给明宸帝服下,容妆端立在床边,静静看着他喝药之后沉睡过去。
明宸帝虽然已经中年,但容貌却未多逊色,剑眉星目,依然可见年少风华。
容妆向来很敬他,如今看着这位驰骋天下的皇帝沉疴已久,日日缠绵病榻,亦不禁叹惋。
容妆以为,明宸帝不让人近身侍疾,大抵是怕有损他一向威严的形象吧,所以一直以来内殿只有她与几位太医侍奉,倒给了她无上权力,谁若想进得内殿,需得她向明宸帝回禀,而在明宸帝昏睡期间,这一切自然皆以她所说的话为准。
四个宫婢进来掌灯,容妆松开悬挂金钩,一点点放下三重床幔,随即帮着宫婢点灯,边吩咐道:“皇上已经睡下了,少点一些即可。”
鎏金多枝明灯循序一盏盏点燃,偌大空旷冷寂的殿里光芒渐起,烛影摇红添暖色,容妆走到殿中央的赤金蟠龙桌边,拿下琉璃灯罩,将烛台里的灯芯点燃,旋即扣回灯罩,映衬的四周烛火暖红缭绕。
而后容妆走到外殿,唤来负责通传的内监道:“皇上说醒来时要见到三皇子,你即刻出宫去请,要快。”
内监道了一声“是”便急匆匆离去。
容妆抬手理了理垂落的鬓发,对守门宫人道:“皇上吩咐,三皇子来时不必通传,直接让他进来。”
旋即缓缓走向殿外,这风,似乎又烈了些,眺望殿前被白雪覆盖的空旷的广场,有几行被人踏过的凹陷痕迹。
不远处小阁楼前的参天古树,光秃的树干与垂枝纷纷挂着皎皎素霜,株株尽是琼银碎玉。
殿外的内廷侍卫在冰天雪地里依然矗立着,保护着这座宫中最大的殿宇的安全,不敢动分毫。
落在容妆眼里,仿若风雨欲来前的安宁景象,而这一切,又还能持续多久,要等他来了方能知。
容妆双手抱肩膀,风在耳边猎猎作响,没着披风,冷彻心扉的感觉让她无法平静的站在原地,只得转身回到内殿,坐在桌边静静等待。
大约戌时一刻,容妆听见外面有响动,遂挥退一众宫人,抬手带过两个和阗玉茶盏,再执起同套茶壶,缓缓地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