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致冷怒道: “慕容傀,你要么闭嘴,要么出去! ”
慕容傀讪讪放下曹姽,给了女儿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退到殿侧自己平日惯坐的圆墩上,静默不言。
哪知道曹致却道: “做事瞻前不顾后,还是被你兄长的宫门禁卫抓到,且周威正直,这要如何瞒过皇城内外? ”她又不解道: “朕观你先前心仪那个王慕之,平日多有亲近之举,如今怎下这般狠手? ”
曹姽脸一红,不自在地嗫嚅道: “女儿从前没见过这般好看的郎君。 ”
慕容傀冷哼一声,低声嘟囔了几句,曹致则失笑,借着荀玉的手抿了口茶道: “朕倒不知你这般爱美色,既爱美色,怎又舍得毁伤? ”
大殿空旷,母亲的话一字一句敲进曹姽耳朵里。恋慕吗?从前是有的。前世母亲过世后,父亲不欲留恋这江左的伤心地,待在辽东不肯回来。兄姐已变成墓碑上的明德太子和豫章公主,化为黄土漠漠。至于自己,孤零零地坐在御座上,四顾无人,只有一张张想从自己身上得到权势和荣耀的脸。
她不是不懂,只是懒得理会,满心只愿恣心畅意地过完一辈子。没有人期待过她能做皇帝,她委实也做不来。
然而因为母亲的遗命,王慕之像一道光亮一般破开她无趣而晦暗的人生,他容貌堪为仙人,又刻意温柔称意,曹姽一个才及笄的女子哪里能够生受?那时节真的曾全心全意依赖过他,她以为自己的郎君是乱世的高山流水,哪知道他却是个俗世的混黄浊流,百般心意都不敌那个高台上孤零零的位子。
曹姽一抖,听得曹致沉沉追问一句: “观音奴,回答朕! ”
她还是说不出口,因她能想到母亲的痛心、阿爷的暴怒。
承德初年那场变乱她早已记事,后来做了帝王,私密卷宗也阅过不少。叛逆如吴兴沈氏者的讨伐檄文便这样写: “伪临朝曹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微寒。 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誓清妖孽。 ”
那檄文文采卓然,她至今犹记得。然檄文之下,则是江左血流千里,吴兴沈氏连同一众逆反之人尽数被屠灭的结局。
檄文或还是文人雅致的说法,那些所谓的勤王人马勤的哪里是什么司马氏,他们不过是不能忍受一个女人坐在至尊的位子上,便把牝鸡司晨、阉宦之后的侮辱之词拿来做文章。
至于底下的那些粗俗士兵,则直接骂母亲是个 “底下豁口的雌货 ”。王陆二人的话,不过是当年这件事的遗患。
若非铁血镇压,曹姽真不知父母会如何,而自己与兄姐的命运又会怎样,但这段往事,却是曹致与慕容傀鲜少提及的禁忌。
于是她选择隐瞒,也不敢看曹致,直截了当答道: “那陆参为妹妹抱不平,恰里,一时气愤便晕了神智,把竹简都推下去伤了人。 ”
陆亭君之事众人都心知肚明,曹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江左大族以陆氏为首,朕这番将陆亭君召入台城整治,就是不想让你受委屈,然流言不过就是流言,朕不能公开惩治陆家。你如今这番动手,要朕如何保你? ”
慕容傀终是忍不住: “你这做母亲的若舍得贬谪阿奴,干脆就把她贬到辽东,和阿爷我放马牧羊,不知多快活。 ”
曹姽却不敢接慕容傀的话,只等曹致细细凝神后被问道: “你通做什么?朕竟不知你有这等做学问的毅力。 ”
这话说得曹姽脸又一红,她只是恍然梦中记起前世的一份奏疏,可惜梦里的自己满心只有王慕之,却不记得那份奏疏顶顶重要的内容。但她有了方向,便按捺不住激动,才入翻找史书: “阿兄同我说母亲要考校巴郡事宜,我才 ……”
“平日不读书,事到临头才知向学。 ”曹致语意淡淡,听不出喜怒: “今日不是大朝会,仅是东堂私下议政。你若说得好,朕便令你将功补过。若是说得不好,你就给朕去永宁寺好好清修一番,免得又生事端。 ”
曹姽心里一喜,朝慕容傀使了一个 “莫担心 ”的眼色,拜别曹致后,便被荀玉姑姑带下梳洗不提。
辰初的议政,曹致赏了早食,因皇帝勤政,众臣在廊下用饭乃是习以为常,和睦的气氛下,倒是可以讨论一下关于米粮、盐铁之类的经济事务。
康乐公催促进兵巴郡的事则被故意留待最后,大司农、户部照例哭穷,五兵尚书则哭兵短将乏,荆州、扬州乃是国之重镇,荆州掌于王氏手中,扬州则于谢氏治下,曹致不知他们愿出几分力。尤其荆州,为国西门,曹致宁愿王氏一心守好这重镇足矣。
王道之便口称 “一切由陛下做主 ”,但其实众人都知道陛下做不了所有的主。
曹修作为太子,必是想有一番作为的,今日发言便难得不保守,他身穿玄色深衣、光华清越,言谈间已是有主事风范: “巴郡自古便是兵家必争、群雄逐鹿之地,若为往后北伐大计,我国必要先取关中。若要取关中,巴郡便是陈兵的根据与补给。昔日秦始皇统一六国,便是西并巴蜀、南取汉中,势压六国,遂成帝业。今成都王李氏一族内乱,正是我东魏的天赐良机。”
曹致见曹修引经据典,便点头称善,而曹婳今天是打着主意出风头来的,不惜和自己阿兄唱反调。
她依然头梳高髻,足有一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