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肃虽有言在先,奈何公孙泰平却信不过,见康肃脚步不停,直往后山军营而去,公孙泰平心烦意乱地让家人把不省心的儿子承望扶回家,一边却又暗中动员襄阳城内尽数可用之人把住襄阳南北两处城门守得滴水不漏。
他主意已定,在建业未传来旨意之前,决不让康肃大军出这襄阳城一步。既然匈奴人的踪迹出没于城外,他这城守如今贸然跨出一步,就可能是千古罪人;但若是按兵不动,至少能在女帝面前挣个无过。
康肃如何不知公孙泰平这等庸人的想法,可他在这庸人面前束手束脚,何尝不是让身在建业的女帝放心?
他回到自己都督府内,令人不必跟上前来,自顾自在书房踱步半晌,终是下定决心伸手探入书架之后一处暗格,掏出一个不过比巴掌略大的红黑间色漆盒来。
那漆盒模样不显,却胜在精致小巧,富贵人家多用花卉虫鸟纹样,唯独康肃手中漆盒,偏偏却是执剑而立的武士簇拥着一个卦形转轮。
康肃定定神,将漆盒上经年积攒的灰尘拂去一层,慢慢摊手过去,左旋右拧,只听里头一声清脆的机簧弹动声,漆盒盖子已应声弹开。
里头并不是金玉重宝,更不是康肃这大都督的随身印信,里面的东西甚至没什么分量,不过几张轻飘飘的发黄纸片。
康肃拿手轻轻抚摸了下因为时日长久而松脆的纸神,犹豫片刻,竟将这叠纸片全数抓起放入衣襟,随后大步迈出房间,朝人大吼一声:“备马!”
襄阳城入夜灯火齐放,原该休沐的康乐公深夜入营,兵士一个都不敢合眼,深怕营中异动。
眼睛尖的发现康肃身边亲随吴爽此次并未跟从,想是被康公留在襄阳主持大局,那么康公选择此时只身回营,必是有了不得的大事。
呼延莫正在草棚子里朝众人煞有其事地述说襄阳城的戒严,突然就有个面生的校尉踹开了草扎的门帘,还未等呼延莫受惊之后大骂,那校尉已经一脸肃穆道:“所有人,一个不留,全都过去康公的大帐。”
呼延莫听了此话下巴都要掉下来,他还欲问话,阿揽已经从后一把按住了他,他只好把一肚子疑问装进了肚子里。
其实呼延莫的疑问浮现在所有人的心头,他们这群人是整个军营格格不入的存在。他们只住草棚,没有正式的兵帐。他们没有忘记自己是怎么一枷双人得如畜生一样被人卖到岭南开垦,也没有忘记机缘巧合之下与东边作乱的海贼血战一场,竟得了自由人的身份,被归入康乐公麾下。
但是因为胡人的出身,他们在这军营里与其说是军人,不如说是军奴。譬如上次的文冲小道雨夜接人,干得都是卖命的活计,但谁也不敢邀功,照旧只能窝在这不见天日的草棚里。
康公召唤,不用说定又是卖命的活计,呼延莫啧巴啧巴嘴,却见坐在角落一直未曾出声的阿洛站了起来,脚镣牵扯的响动令所有人看向他,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待遇,只扬扬嘴角问道:“所有人?包括我?”
那校尉默了默,扔了手上的草帘子:“是,你也来。”
阿洛带着沉重的脚镣走在最后,阿揽并没有去扶他,却刻意落在队伍最后照看。
临近康公的大帐,阿揽看见曹姽身边的大虎和蔡玖竟也笔挺挺地站在外面,只是脸色如丧考妣,仿佛下一刻都要赴死。唯有大虎看到他们两人的时候,眼睛里浮现出希冀。
她也不顾众目睽睽,一下子就跪到了阿洛脚下,抱着他那双脏污不堪的双脚低泣道:“阿洛,看在我们小时本是远亲,你又与公……主家相识一场,请你不要记恨往日种种。康公若是有安排,请你……你一定要答应,且务必尽力。”
阿洛与阿揽对望一眼,见曹姽身边两人这副情形,已知道事情不妙。但若是现在多问几句,或之后在康公面前能够多周旋几分。
阿揽见周围还没多少人注意,一把提起大虎,让她稳稳站回地上,沉声问道:“不要哭,把话说清楚,你家主人怎么了?”
大虎连忙结结巴巴急着道清事情原委:“她一人上街去游玩,天黑未归,康公派人去找,说是在暗巷失了踪迹,可能已经被带出城,城外又发现了匈奴人的踪迹……”
阿揽不由大皱眉头,阿洛出不来军营或许一无所知,但是襄阳城的暗巷却是下处地界,曹姽那样高的出身怎可能去那处闲晃,他又追问了几句暗巷所在,想到吴爽还是第一次未跟随在康公身边,不由起了不好的联想。又想到今天自己隐隐心神不宁,莫不是此事还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阿洛见阿揽神色凝重,也未多问,只让大虎不要焦急更不要乱说话,见有人已经回身来找他们,连忙跟人进了大帐。
康肃的帐子里涌进二十来个大汉,竟也不显逼仄,这些人多有北地血统,甚至纯为胡人,但他们一个个即便粗蛮出身,在康肃面前仍是大气不敢喘,偌大一个帐子愣是一丝多余的声音也无。
“今日老夫找你们帮忙,寻一个人。”康肃突然开口,所出之言简直纡尊降贵,令在场数十人惊愕不已。他们不知康肃也是别无选择,曹姽是一定要救的,而他需要这些人接受极凶险的任务,并不能以大道诱之。空洞的为国尽忠、为女帝分忧,并不比有酒喝、有肉吃、有钱花更来得实在,今夜,康肃甚至不惜把自己最重要的筹码也拿来出来。
“这个人,”康肃字斟句酌,不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