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军的大营就扎在黄河大堤以北数十丈外,众人在深夜中举目南望,却见一道黑黢黢的山岭横亘在眼前。待走近再看,哪里是什么山岭,原来就是高达数丈的黄河大堤!
朱由检也早听说过黄河是一条“悬河”,今日才算亲眼得见。在数十名皇城警卫团战士的严密保护下,他与卢象升沿着堤上的一条小土道攀上陡峭的大堤,放眼向南眺望。
只见此处河面宽约两里,河水早已结冰,正应了老人家在《沁园春?雪》中所描述的:大河上下,顿时滔滔。但冰面却比大堤外的地平面高得多,至少高出两丈。对面大堤上隐约有点点灯火闪动,想是叛军也已站上大堤。在两道高耸的河堤之间,便是冻得坑洼不平的大片冰面。
朱由检与卢象升便沿着大堤巡视,刚走出没几步,突然脚下一松,哗啦啦一声,一大块堤石瞬间崩落,翻滚着坠下河道,差点没把朱由检也给漏下去。卢象升忙一把拽住朱由检,惊出一身冷汗道:“陛下小心!”
朱由检也吓了一跳,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禁双眉紧锁道:“这道堤坝也太不结实了!恐怕夏季洪峰一来,这里就有决口的危险。”
卢象升听了苦笑道:“何止夏季,这条黄河一年到头皆是水患,两岸百姓深受其苦!”
正好朱由检也想了解一下黄河在明代的情况,卢象升在任大名知府时,没少率兵进入河南境内剿贼,对黄河比较熟悉,便请他说一说黄河。
卢象升慨叹道:“黄河发源自陇西南的崇山峻岭之中,在上游河水还是清的。自从向北进入宁夏,绕过沙漠复折向南,沿途携带大量泥沙,谷深流急,浊浪滔滔,黄河故此得名。拐过风陵渡以后,黄河进入平原地区,流速骤减,大量泥沙沉积于河床底部,把河床逐年抬高。高到一定程度,自然要漫过河槽,形成洪水。此患自古有之,春秋战国时期,各国就纷纷沿黄河筑堤,其后迭经汉、唐、宋等代修葺,终于连成一体,是为黄河大堤。
“堤坝固然能阻止河水溢出,但随着河床不断抬高,堤坝亦越筑越高。如今黄河下游河床普遍高出堤外地面一丈以上,有的甚至高出三丈,故而黄河又称‘悬河’。这条河就盘踞在附近百姓头顶上,一旦溃坝决口,人尽成鱼鳖矣。而且春季有桃花汛,夏季有夏汛,秋季有秋汛,到了冬季还有凌汛,每次汛情都来势汹汹,闹得人心惶惶。”
“那黄河是不是经常决口?”朱由检忧虑地道。
“回陛下,正是。”卢象升道,“历史上黄河决口无数次,并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因下游河道彻底淤塞无法下水,而彻底改道一次,向有‘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之说。尤以周定王五年、西汉元光三年、王莽始建国三年、北宋庆历八年这四次改道时间最为长久,形成了数条黄河古道。
“南宋建炎二年,为阻挡金人难下,宋军在滑州掘开南大堤,黄河水遂南流夺淮入海。淮水本来水量就大,加上黄河带来的大量泥沙淤塞河道,更是决口频发。自本朝立国以来,平均一年二决口,水患远超历代。一旦决口,泛滥所至,一片汪洋。远近村落,半露树梢屋脊,即渐有涸出者,亦俱稀泥嫩滩,人马不能驻足。
“万历年间,幸得工部侍郎、河督潘季驯主持河工,用‘束水冲沙’法治河,颇见成效,黄河才逐渐稳定于开封、兰考、商丘、砀山、徐州、宿迁、淮阴一线,至今已有数十年了。但是正如陛下所见,潘季驯之后,河工再无能人主持,朝廷在内忧外患之下,也腾不出精力治河,因此多地的黄河大堤再次屡屡出现溃坝现象,潘季驯的心血至此荡然无存,惜哉!”
“何谓‘束水攻沙’?”朱由检饶有兴趣地问道。
卢象升赶紧答道:“所谓束水攻沙,便是利用‘水合则势猛,势猛则沙刷,沙刷则河深’的特点,束紧黄河大堤,使水流变急,让水流冲走泥沙,切深河道。潘季驯用此法治河,筑堤数百里,河道畅通无阻,耗银不过五六十万两而已。可惜屡遭参劾,终至去职。此后他的法子便被弃之不用,成了现在这般景象。”
“既然治河有效,为何会被参?”朱由检奇道。
卢象升长叹一声,直言不讳地道:“陛下有所不知,在地方府县,每年的河工可是一大笔支出。河工不像其他工程,建成便是建成,建成后就无须再用银。可是河工却不一样,年年修,年年溃,年年可‘据实’上奏朝廷,争取更多拨银,因此可谓是一条安全的生财之道。潘季驯治好了河工,连续几年无水患,挡了他们的财路,故此被参。”
朱由检听罢沉默半晌,心中暗自盘算:此间战事一了,这条黄河是非得根治不可。如果不治,看现在这危如累卵的架势,搞不好又会发生大的改道,一改道则良田尽毁,十几年都缓不过劲来。而且现在的黄河可不像前世一样从山东入海,而是夺淮入海,由此又引发了淮河问题,以及对京师生死攸关的大运河问题。不把黄河治好,这两个问题根本不可能解决。
但是照卢象升所说,则治河必得先治官治吏,狠治这些利用河工闷声大发财的无耻之徒。而整顿吏治又谈何容易…
正思忖间,忽听对面传来非常轻微的动静,卢象升登时警觉道:“可能是叛军趁黑前来偷袭,请陛下回营!”
这时大批步军和民伕正一刻不停地往堤顶上搬运辎重,阵地已经初具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