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时,我才跟司仪女官学完叩拜大礼,浑身冷汗,正要去沐浴。出了玄关,看见他静静站在中庭那棵海棠树下,还抱着一株用彩釉陶瓷栽种的墨兰。
我看见他,稍有错愕,他却咧嘴冲我笑笑,脸上梨涡深陷。走近时才发现,他额角受了伤,青紫一片。他的脸黑了不少,还微微有些脱皮,眼睛略略黄浊,但依旧遮不住他的琼林玉树之姿。
我笑道:“孟节,你是出海捕鱼还是上山狩猎去了,你看你都黑成什么样了。”
他赧然一笑,低头看了眼瓷盆中的兰花,温声回我:“若得所爱,皮囊亦可舍之。”
我怔仲片刻,莞尔失笑。
“难得你有此觉悟,真是不易。”
孟节长相俊美,秀逸儒雅,素有建康皎月公子之称。
我想,长得好看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格外在意自己的外貌,孟节自然也不例外。
我笑道,“你精通药理,更是惯会保养,一张脸往日里看着,竟是调理得比女子还要白皙细嫩。你这般宝贝在意自己的俊脸,竟也舍得任由其晒黑成这样!是有多喜欢这株墨兰?”
他甚是不满的哼了一声,端着花盆站得笔直。他很高,像座山,站在我面前仿佛挡住了所有的光,只留下一片阴影给我。
我们僵站着说话,多谈近来琐事。
他话锋一转,笑意潋滟,“你看起来跟开心。”
“嗯?”
难道我会如此不矜持,将开心都写在脸上?
他见我一脸不解模样,莫名笑起来,压低声音跟我说:“得偿所愿,是值得开心的。”
“只是……”
“只是我想不到会这样突然,陛下都为你和长极指婚了。真是世事无常。我不过是去了一次滁州回来,可怎会有种到乡翻似烂柯人的错觉,”
他说这话时,眼神有些飘忽。
我忍不住损他:“你这是又要写什么酸诗了?”
孟节气愤道:“我这是有感而发,情致所动。”
“嫁一个不爱自己夫婿,娶一个自己不愿娶的妻子。缺缺,你说这样的婚姻,对女子而言,幸还是不幸。”
我抿嘴一笑,“你在说绕口令吗?”
他怔了怔,继而开口问我:“你真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诚然摇头。
孟节眸子渐暗,长眉微微蹙着,脸色也不太好。恐是路途奔波,劳累了。但不一会儿,他又微笑起来,将手中墨兰递到我面前。
“我自小学医,认遍奇花异草。而百花中,唯爱一株墨兰。觉得此花益气养神,清渗心脾,高洁无匹。我的祖父跟我说过,兰有灵,通人语,以花赠,万语皆在花中。”
他温声诉说,仿佛在对恋人呓语。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孟节,认真且多情。
“那日我仓惶而走,本是为了去移植这株,我若早些时候把这墨兰送你,你会不会嫁我?”
我如遭雷殛,惊诧的退后一步,嘴唇都是发颤的。
“孟节……你,你在同我说笑?”
他收回花盆,大笑不止,“骗你的。就是你愿意嫁我,我也不愿意。你又笨又丑,我又不是眼瞎。怎会喜欢你呢,怎会喜欢你呢。”他一连说了两句怎会喜欢你呢,一句比比一句说得重。
孟节是不可信的,因为他很会变脸,彼时还在一本正经,此刻就能嘻嘻哈哈,泼皮无赖的揶揄我。
他凝着我看了良久,别开头再转回来,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以后……我可不会称你为什么景王妃,照旧唤你缺缺。”
“好。”
他一言不发,然后潇洒的拧过身背对着我,大步流星而去。
翌日,孟节派人送过来一个宝奁。
四四方方的紫檀木匣子,里面只装了我还回去的桃花发簪,那是簪花节他送我的,我还不起他的情,所以不能受他的意。
同隆四十二年,南帝改年号为大兴。
仲秋,南帝下令,正式册我为景王正妃,礼部仪注,今上预览。由册命至亲迎,一番繁文缛节,立秋时便开始筹备,冬至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