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游光被清霞门的弟子们抬走治伤,摇光终于撑不住地吐出一口黑血倒在了台上,又被师弟们七手八脚地抬回清竹殿。
后面姜十七等人的比试摇光没有看,她沉在梦里醒不过来。
梦里光影明灭,她似乎看到了很多东西,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到。
现代的父母亲人与古时的战场残酷地交织在一起,她一会儿看见银杏树下灿烂的阳光,一会儿又听见不绝的厮杀声,朱红色的鲜血将大地染成黑色,残破的旗帜在尸体堆中飘摇,在一瞬间摇光似乎闻见了咸咸的海风带来鲜血的腥味,画面一转她闻见了医院里的消毒水的味道,年轻的男女依偎在病床前,老人露出慈祥的微笑,想要看清时,却又看见一名绝色而又温婉的女子自绝在江边,再远些,一位穿着黑色披风的男子被万箭穿身,长戟扎在地上,上面挂着一颗头颅,鲜血,大片的鲜血,分不清谁的,一齐涌上来,淹没了摇光。
魏摇光挣扎着醒过来,额头上冷汗连连,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地喘气。
“摇光?”轻轻冷冷的声音饱含担忧之情,是坐在床榻边的青文笔。
他拿起一个湿毛巾轻轻擦去摇光额头上的冷汗,口中柔声问摇光,“可是做了噩梦?”
摇光听见声音微微扭头,看着青文笔,但是她的眼睛的焦点却不在青文笔身上,似乎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那样。
青文笔低叹一声,念道,“水月虫的效力还有遗留,你梦见的都是虚妄,不要在意。”
摇光极慢极慢地闭上了眼睛,半晌后她低低地叫青文笔,“师父。”
这声师父喊的极为委屈又无助,青文笔心疼地坐的更近一些,托住摇光的脑袋放在自己的怀里,大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虽一句未言,摇光却已经抱住青文笔低声痛哭起来。
摇光很少哭泣,这次却要把前十四年的眼泪都流出来,伏在师父的怀里,想起了刚才看到的画面,明知道是假的,却更加能勾起内心深处的哀伤。
那些回不去的、触不到的温暖已经恍如隔世,那些残留的鲜血般悲痛的记忆却又如同枷锁一样牢牢地禁锢住她的心脏,每一个呼吸都带着说不清的痛与苦。
让魏摇光分不清今世和往昔,灿烂的春光与阴暗的战场一起构成了她最沉重的痛苦。
青文笔虽然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却感受到了自己徒儿身上传出来的浓重哀伤,他没有自己的儿女,也不太会安慰人,只能无言地一下一下地拍着摇光的背,就像从前他哄小摇光睡觉那样,温柔而又笨拙。
摇光又渐渐睡着,青文笔抱着她,沉默的坐在床头。
四月已经走到末尾,阳光日益炽盛,当灿烂的光芒一点点收敛时,玄清逸带着一身的凉意快步走进了清竹殿。
还没有换下的袍服上沾着点点灰尘,整齐的头发末尾有了凌乱,路过院中那一丛兰草时卷起的风吹乱了兰草细嫩的长叶。
老桃花树已经抽出了一个个细小的花苞,不出几日就能见到满树粉嫩。
这些玄清逸平时能看到的东西,今日却看都没有看一眼,他疾步走近摇光的房间,推门而入,里面没有掌灯,暗沉沉一片,缓步踏进,他听见了青文笔的声音:
“是清逸吗?帮师叔点上灯。”
“是。”他摸出火折子,站到灯盏旁,点燃。
暖黄色的光芒驱散一室黑暗,玄清逸也看到了抱着摇光坐在床头的青文笔。
他走上前,屈身一礼,“师叔。”
青文笔点头,询问道,“你来这里可是有事?”
“师侄听闻摇光师弟出事了,他可还好?”玄清逸恭顺地回答青文笔。
“如你所见。”青文笔将一缕垂落在摇光脸上的头发拨到耳后,伸手摸了一下额头,还在发烧。
他轻轻把摇光抱起来,放在床榻上,给她盖好被子,自己走出了房间,玄清逸跟在他后面关上房门走出房间。
两人停在外面的走廊上,相顾无言。
青文笔看着院子中的老桃花树,突然发现上面已经有了花苞,快要开花了。
他心中喟叹一声,这是摇光喜欢的老桃花树,又想到屋里躺着的人,他一向清冷的心涌上一些不舍得。
玄清逸先开口说话了,“师叔,现在李家的人已经开始怀疑起摇光师弟了,他们终究是在有心人的引导下当了第一个人。”
青文笔听完他说的话,长叹一口气,“只有摇光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样的,可是我也只能先骗着她。”
“师弟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今天看到她趴在我怀里痛哭时我真的很难受,如果有可能我不想她受到一点委屈。”
“师叔,清霞门该出去了,不是我们想避就能避开的。”
“但是,这个人是摇光,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像我的孩子一样,让她以那样的身份下山,我终是难舍。”
“我的心情和您是一样的,尤其是今时已经是风云再起,人心难测,其欲滔滔,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会竭尽全力地保护好摇光。”
“你不必如此,摇光下山之后,她就有自己的责任,不能再像在山上一样任性。”
“清逸待摇光如自己兄弟,万万不会不顾他的。”
对话到此结束,他二人立在廊下,看暮色四合,听虫鸣四起。
直到屋内传出一声低微的声音,青文笔立刻推门走进去。
“摇光?”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