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嫣不说话也不看他,只盯着一个方向。那里烛台铜盆翻倒一地,可是有一星火点却在慢慢燃着,沿着垂下的床帐向上爬着。他们都没有看见,一个正打她打得兴起,一个正看白戏看得兴起。云嫣“嗬嗬”几声,唇边竟绽出一抹笑意。仲宁愣了愣,忽然又往她身上来了一脚,“疯子!”
他回身,正看见隐着的火点突地熊熊窜起,燃着了大片水墨绫帐。床上那女子尖叫着,胡乱裹着被子就要往外逃。仲宁一边唤人,一边想要去找水灭火,谁也没顾上伏倒在地的云嫣。昏昏沉沉间,云嫣拖着身子靠上墙角。雨已止,风渐起,火舌吞噬了那张木雕大床,直窜上头顶房梁。浓烟滚滚中,下人们心急火燎地奔进忙出,按着指挥抢出珍玩,又运水进来想要止火。
已逃出屋外的仲宁站在窗下,随手披上一件递上来的夹纱袍,“桌上那对绿波瓶抢出来了没有?”那女子裹着被,倚在他怀里道:“还有墙上那幅《双艳图》,是我去岁生辰时,二爷送我的呢。”仲宁搂得她紧了些,“这有什么打紧?到时候我再送你一幅就是。”女子娇声不依,“再有也不是原来那幅了,我就想要原来那幅。”“好好,”仲宁瞥了眼刚抢出的绿波瓶,又道:“听见了没有?还有那幅画。”
下人们喏喏答应着才要转身进去,里面扑火的几个小厮白着脸冲了出来,“二爷,里面火太大,怕是拿不出什么了。”“废物!”仲宁看着那贪婪的火舌,遛了一眼院中那些黑灰着脸,不断奔走的下人们,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个贱人呢?”
云嫣在浓烟中剧烈咳嗽着,烧毁的悬梁瓦砾不断在落下,砸在脚边,掉在身上。她想出去,可是没有力气;想呼喊,那令人窒息的烟气让她张口只有咳嗽。有些不甘,这三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看来终于有了了结,没有人会在乎她,一对花瓶,一幅画都来得比她重要得多。也是,败落人家的女儿,腆着脸定要他步步高升的唐仲宁履行旧约,他不快,他们侯府中也没有一个人乐意。原定的驸马爷啊,生生叫她毁了他们成为皇亲国戚的大好机会,谁会乐意呢?
那些下人似乎放弃了这间屋子,只在外围撒着水不教火势蔓延。院里吵吵闹闹的,似乎侯府中人都集聚在此。
“仲宁,你没事吧?”
“没事,娘。”
“让我看看……好,没事就好。”
“二爷,我家小姐呢?”
一阵死寂。云嫣无力的看向窗口。她错了,还有一个人是在乎她的,是不是?窦弯儿,她从前待她不够好,以后……
窦弯儿似乎从众人脸色中发现了什么,返身就要奔入火场,“小姐,小姐你在哪里?答应一声!窦弯儿来了,小姐!”
仲宁一使眼色,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立刻架住了她,“别去,你进去不是寻死吗?”
“放开我!小姐,我家小姐还在里面……”
“你家小姐自己放了这把火想要烧死我和梦如,没想到我们逃得快,她自己倒给困在里面了。”
“小姐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会放火,更不会想要烧死姑爷和如夫人。”窦弯儿挣扎着,口气中却有着那么一丝不确定,“不,不会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家小姐……”终于站直了身体的梦如从鼻间哼出一声,“好厉害的手段,好毒的心!”
云嫣咬碎银牙,他们竟敢这样毁她,竟将这纵火的罪名扣到她的头上!她跌跌撞撞地想要爬起,肆意弥漫的火舌却已将她围拢,舔着她的发、烧着她的衣、烤着她的心。“咳咳,咳咳!”退缩着蜷成一团,云嫣正待闭目就死,那燃尽一切的火舌陡地窜高,像是火蛇吐信,又像是上元节上满布夜空的烟花,绚烂至极。
“是你……是你,一直都是你,对不对?”望着从绚烂处走出的人影,她瞪大了眼,两手虚空地想要抓烂那人的脸,“是你害我,每次都是你害我!”
云雅冷然一笑,“害人害己,若不是你自己,也不会落得个如此下场。”
“胡说!我有今天都是因为你,是你害我,每次都来装鬼吓我。”
“若非你自己心里有鬼,看见我又何必害怕?”云雅环视着整间屋子,“三年,我在这里竟也待了三年,是时候该走了!”
云嫣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往前一扑想要拽住她的衣摆,“别走,你救我出去,我要告诉仲宁,都是你吓唬我,我才……才不能称他的心。”
云雅笑意更冷,看着她抓住满手的火舌,“你到今天都没看清楚,不是我害你,是你自己害了你自己。还有唐仲宁,真正称他心的,只有他自己。”云嫣凄厉惨叫,看着云雅在火光中消失,“燕云雅,你别走!有本事你在人面前现现形,让他们知道我没有说谎,你就是个鬼,讨厌鬼!我恨你,下次要再让我遇见你,我不会毒死你,我会烧死你!哈哈,烧死你,燕云雅,恨死你!”声嘶力竭,最终随着那屋子化为一团青烟,仲宁搂着梦如早已走了;下人们摇头叹息,只说她临死前疯了;只有窦弯儿伏在地上,望着那断壁残垣,眼角沁出一滴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