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春节在一起过的,只有钟明霞和万长生。
贾欢欢本来打主意留在江州的。
可大年三十下午,她爹趁着一大帮村里各家头头都过来看望万长生的时候,把女儿接回去过除夕夜。
因为对于观音庙来说,除夕之夜,任凭外面广场上,来自蜀东地区周边几十个县镇的善男信女们把头香头柱抢得多么厉害。
万贾孙胡四家人的头香早就在碑林里安安静静燃放了。
这几年都是万长生主持的祭祖仪式。
这也是他逐渐掌握庙守管理权的象征之一。
但今年恰巧,烧伤这么厉害,甚至安排到除夕前两天还又进行了最后一次植皮手术,虽然没什么相斥反应,但渗液状况是必然的,甚至都不能轻易牵扯移动。
这样两条腿都跟补疤裤子一样的惨状,可把苏老师看了流泪不已,贾欢欢则揣摩人家的针法!
所以肯定不可能拖着回去主持。
孙二娘都必须赶回去的场面,自然是彰显她代替打理的权威。
这边争不赢这个,好歹也要把欢欢带回去相提并论啊!
庙守的妈和庙守的老婆才是半斤八两呢。
欢欢年纪不大,却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
于是说好第二天上午就回来,对钟明霞千叮咛万嘱咐,再承诺给长生哥带村口周婶家的米糕,才在一大群亲戚的前呼后拥下走了。
钟明霞终于有点吃惊这乡下家族的排场:“土皇帝似的,怎么没革了你家的命?”
万长生仔细想想摇头:“我们可是出了名的善人,除了些老祖宗的传家宝,其实以前的家底儿抗战的时候都耗光了,我们几家的子弟只要留下子女的,都上战场了,现在这钱,可都是托了这年头的福,趁着我们那点家底儿一下就窜起来了,以前可从来没当过地主剥削劳动人民,再说连着几个村都是自家人,跟着观音庙世世代代吃饭务农的,护庙都护不过来,再说蜀川的乡下是出了名的懒散抱成团。”
钟明霞也回忆:“听我爸妈说,他们长大到厂里已经开始败落了,但以前可是闹得最厉害最革命的地方。”
万长生明白:“军工厂嘛。”
钟明霞不懂就问:“为什么那会儿我们那里那么重要,听我爸说以前厂长都能跟县长平起平坐的,怎么突然就变得那么破,一钱不值了,我妈说是上面贪污搞垮的,我爸说她瞎说,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而是你家那寺庙始终都在。”
万长生尽量简单:“就是时代的变迁,那会儿先要拼命的保证国家立起来,要有刀枪铺子,等吃饱穿暖自然要放马南山、刀枪入库了,在国家大势的时代变化面前,个人是非常渺小的,要么就是我们中国千百年来的农本社会,尽量远离时代的更迭,躲在穷乡僻壤自给自足的生活,也就是俗称的世外桃源。”
钟明霞向往:“真有那样的地方?”
万长生真实而残酷:“哪怕有,只要出现一次盗贼,就毁了,所以观音村之所以凝结起来,就是千百年来标准的农本社会,对时代变迁充满担忧的人们聚集到一起,自给自足还能抗拒盗匪,当然碰见叛军那也是泥菩萨过河,所以我有种感觉,观音村的时代要结束了。”
钟明霞还在回想刚才那群拿着豪车钥匙的土豪们:“可……他们说起来你们那还很赚钱啊。”
万长生无声的苦笑下:“就是赚钱太多,如果再来一次……”后面他就没说了,钟明霞也未见得懂。
钟明霞只懂护理,照例端了水过来收拾万长生,好在这半个月几乎每天都这样,他也习惯了。
钟明霞也照顾万长生情绪,把病床边的帘子拉上,不然哪怕贾欢欢看了也探头探脑的。
病床边围着的那种帘子,拉上就像个封闭的小空间,平日里习以为常,今天却显得格外静谧,也许是能回家的病人都尽量回去过除夕了。
但钟明霞不是为了让气氛旖旎的,细心打理着:“之前你妈在,嫂子在,我也不知道怎么说,阿姨说让我跟着她学做生意,你说好不好?”
万长生觉得自己像个昏君,尽量理清思路:“你自己觉得好,那就行,最关键不要听她们那套什么姨太太之类的鬼话,这也是观音村和时代矛盾的地方,肯定都会消除掉。”
钟明霞轻声:“我知道你对嫂子好,要我说做姨太太、做丫鬟、还是做模特,什么我都行,之前我不是说过吗,我本来就想找个有能力改变我命运的知名画家,你不就是?你现在这么有名了,我上网搜过,你现在肯定比老童甚至你们那个院长还有名,他们都老了。”
万长生很没战斗力:“这哪能比,你也是,别习以为常就觉得什么姨太太之类正常,你愿意学做生意,不也是说过想跟着成功人士多学点东西吗,我这结疤到元宵节,估计就能基本自理了,对吧?你也要有自己的生活,我会跟欢欢结婚,千万不能耽误了你。”
钟明霞想得可清楚了:“嗯,再遇见个男孩,你说他会怎么看我做过人体模特呢,我要不要主动给他说?这种戏码我可看得太多了,有小姐妹爱得死去活来,把自己以前的什么经历都坦白了,立马就翻脸走人,说什么不愿在死了人的地方过日子,这话也没错啊,就算他不在乎,心里会不会有根刺?却就像这泼了镪水的人一样只是埋在心里,一辈子呢,能都完全不在乎吗?说了他心里有根刺,不说,我心里有根刺。”
万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