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力车。”许攸招呼一辆脚踏车,把曹贵生扶上去。
思茅的夜远比不上梓县热闹,到这个时间街道上少有人走动,散步纳凉的已经回到家中,他们紧闭门户。剩下些凄惶的人还在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他们的生活和时间的早晚没有太大关系。许攸觉得自己也是凄惶的人,来去之间,得失之间,没有多少可以在乎的东西。
无为,或许是生命的最高境界。
可是,单单从生命的境界来说,许攸又远远比不上他眼中那些凄惶的人。就拿踩脚踏车的师傅来说,他起早贪黑拼命挣钱无非是因为心中的向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最起码,能养活全家人。许攸呢?他不为自己,不为曹贵生,他奋斗的目标是为了仇恨。如果非要把生命的境界划分成高低两个等级,那么许攸只够得着低级。
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许攸的拼命是为了公平正义和和谐稳定,单纯从我们的角度来看,他确实对不起身上的制服。但是,请暂且宽容我们的许攸吧,他活得够艰难凄惶了,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内心深处的真善美总有一天会被某个人某件事激发出来。
曹贵生靠在车棚上睡过去,响起沉重的鼾声,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得到安稳的睡眠那样。他也是凄惶的,为了仇恨一辈子生活在面具之下。风轻轻的吹,确实有了一些凉意,秋天要来了吗,夏天还没过够呢。许攸害怕冬天,害怕那种冷寂。路灯、树、凄惶的人影,一律快速往后倒去,许攸感觉到很疲累,但他还不能睡。
在教育局门口下车,许攸给完路费扶着曹贵生往宿舍楼走。院内很安静,没有一个人影。
“为什么要当警察。”话从曹贵生的嘴巴中往外吐,很突然。
许攸以为听错了,或者是从别的什么地方传过来的,他四处望一阵,并没有其他人,就是曹贵生说的没错,可是,他已经醉了。
“扶着我走走,先不上楼。”曹贵生又说了一句,可他还是很醉的样子,脚步虚浮、脑袋耷拉。
“曹叔,你醒着?”有什么话不能回家说吗,许攸还不能明白曹贵生的用意。
“废话,回答我的问题。”
在曹贵生面前,许攸只能如实交代,“为了查出你的死因,而且警察这个身份更容易接近案情的真相。”
“唉……”曹贵生幽幽叹出他心中淤积的闷气,“历尽千辛万苦,只为不让你卷入这是非的漩涡之中,哪里想到……你终究是个成长不起来的孩子。难道你就看不出来,我的死是为了掩盖真相吗?”曹贵生的步子越来越重,似是对许攸非常失望。
“孩子……”曹贵生抬起头,“我和你宝昌叔叔,都对不起你,上一代人的恩恩怨本不应该转嫁到你身上,无奈,我和你宝昌叔已经尽了全力,我们花费了一生的精力,终究无法还你父母一个公道。我们时日无多,走上极端也是迫于无奈。”曹贵生举起衣袖揩拭掉眼角的泪水,“我们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尽快得到解脱,是非曲直,交给世人去说吧。可是,你不应该卷进来。”
许攸完全听明白了曹贵生话中的意思,“这么说,那晚刘宝昌跟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联手杀了吴长安和尉迟革命?”
“是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单独完成那些事情,如果你够聪明,你会猜得到,接下来我们还会对郑乾和吕安之动手。”
“我不会让你们越陷越深,郑乾和吕安之,法律会制裁他们。他们当年犯下的罪孽,自然有法律去惩罚他们。”
曹贵生推开许攸的手,趔趄往前走,“法律有用的话,他们能活到今天?法律有用的话,我和你宝昌叔叔需要一辈子活得不人不鬼?”
“正义可能会迟到,但它从来不会缺失。”
交谈到此陷入僵局,双方开始沉默。
夜越来越深,四周沉寂如死,除了许攸和曹贵生,世界完全熟睡过去。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许攸首先打破这种沉寂。
曹贵生不置可否。
“那日我去找你,见李闯从家中离去,其实那之前你已经杀了他,是吗?我见到的走下楼的李闯,是你伪装用来掩人耳目的,是吗?”
“准确说,是为了掩你耳目。李闯自作聪明,他跟我说发现了你杀吴长安的事情,他想通过我的嘴揭发你的罪行,嘿。”曹贵生冷笑数声,“他万万没想到他给自己挖了座坟墓。我当时就勒死了他,为了制造他从我这里离开的假象,我假扮成他。”
“所以,那些关于你们对话的录音也是假的。”
“说假也不假。从一开始,李闯和我的对话已经被我录下来。我把他说话的部分播放一遍,再录下来,最后跟我的话录在一起。所以你们找到的录音,是模糊不清和衔接不畅的。”曹贵生很为自己的杰作感到自豪,确实,他的伎俩没有被警方发觉出来。
“你杀了李闯后,把他的尸体运回关公镇中学,再伪造成火灾现场。第二天早上,关公镇中学食堂大厨听到的争吵,其实是你一个人的。”
“不完全对,李闯已死,怎能说话,另一个人是你宝昌叔。”
“那么,死在木桥乡火炭村小学河边的人是谁?”
“补锅匠。”
“杀这些无辜的人,必要吗?值得吗?”
“值得或不值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替你父母报仇,可以让他们泉下有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替他们伸张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