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烨不明白,
“二位将军怎么都不说话?”
姚远拍了拍沈烨的肩膀,
“藏一千个人不容易,但是藏这么几个望族的主支还不容易吗?祸不及百姓,无罪,自然不该滥杀。”
沈烨道,
“原来是这样。”
宫韫依旧没有说话。
兵将散去,月光冷淡,姚远坐在宫韫不远处,沉默了良久,终于道,
“你真的打算杀那些望族吗?”
宫韫看着摇晃的树影,
“不这样做,如何成事?”
“咱们不清楚西青京城的楼寰宇阁,连着那些山野之地,也都几乎一无所知,全靠着多年前细作拿回来的一份地图,人往哪藏,怎么带走去藏?一千个人,找个没人的角落挖条地道或许就进去了,但是碰了名门望族,把事情闹大,所有人都警戒着,这个时候,还怎么能轻易转移,地上没一具尸体,难道就不可疑吗?”
姚远道,
“就不能不用名门望族?”
宫韫道,
“不用,则无法掀起惊涛骇浪。”
姚远看着放在一旁的红缨枪,
“就不能不这么做吗?”
宫韫端着碗,顺着姚远的视线看过去,
“大哥有大哥的理,他从不滥杀无辜,从不祸及百姓,可是他太软弱,亦让他折损数度,这是战争,不是谈诗论词,生死都是战争中常有,今日怜惜这几个人,往后,难道还要怜惜那些士兵,想着那些人作为西青普通百姓的儿子,丈夫,父亲的士兵,一死必定伤及无辜吗?”
姚远道,
“若是非做不可,那便换成贪官污吏也好。”
宫韫重重放下碗,
“这是战争,那些是你敌军阵营中的人,是布局谋篇要杀你的人,你替他们杀奸斩佞,不是他们的祸,是我们的祸,对他们仁慈,你只能等着他们反杀,把我们自己的百姓踩在脚下,而后肆意斩杀,你不愿意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的子民。”
“我也非生来心狠,但是当我第一次真正遇见这种情况的时候,我二十岁那年,因为我的一时心软,放过那些细作,最后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子民被残忍地斩杀,老幼血流满地,孕妇开膛破肚,青少被断头剁首,断臂残骸满地都是,我真恨不得拔剑自刎,一死为我的软弱赎罪。”
“我们是敌人,天旨注定要对碰厮杀,他们杀我们,我们杀他们,虽然残忍,却本就是合情合理的,战场上,没有是非曲直可言。他们自相残杀是违逆天意,我们对战,却是双方交战时早已默认之事,一份战书送到,两个国家从此就是不共戴天。”
“姚远,妇人之仁不可取,你今日软弱,会害死这些等着你救他们的大周百姓。”
“不是说今日你仁慈了,代价只有你自己的性命,若是真的这般,倒是随你而去,可你身后站着千千万万的子民,你难道就不为这些大周百姓想想,他们到底会不会因为你对敌军可笑的一时仁慈而死?”
姚远看着那杆红缨枪,没有说话,只是硬朗峻黑的面上再无表情。
沈烨站在树后,一颗心不断下沉。
曾以为长安是一个博弈场,每个人都不知真假黑白,虚伪相对,原来,战场也并非非黑即白。
他以为战场就是干脆利落,他一心觉得自己是正义一方,所以要为盛世太平斩除奸佞,故而参军,但原来战场也是一场看不清真假的博弈。
宫将军没有说错,在大周的角度来看,宫将军这么做是对的,且必须这么做,不这么做,会害死千千万万的百姓,代价若只是自己的性命,放了也就放了,可是这是战场,任何一刻心慈手软都有可能导致灰飞烟灭,更不能拿着千万百姓的性命为一时可笑的心软承受代价。
可是在西青的角度上来看,这样的行为却是滥杀无辜,残害忠良,逆天而行。
姚远道,
“末将没有更好的办法,也知道,这恐怕是最省时省力的方法了,既然如此,便依着宫将军所言。”
宫韫道,
“我对战的是西青,不是西青百姓,我不欠西青三军什么,不欠西青庙堂什么,但若是他日这些望族的后人来寻仇,我一定跪在墓前,自刎谢罪。”
“我为国而犯下的罪行,大义在前,不得不做,但我可以私自相偿,用所有去补偿,为一个国家担下委屈和重担,可这是国罪,他们杀我们的人是国罪,我们杀他们的人也是,纷纷扰扰,千百年来算不清楚,但就算是死,我也不能觉得自己是做错了。姚远,你明白吗?”
姚远道,
“末将能做的不多,只能同分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