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叔”接到后,看了看手表,用时20分钟。他忍不住赞叹,但面上却冷着脸叩了叩这个优等生的桌子,“谁让你用晚自习的时间写的?”
反正不让写,也写完了。
翟逸心中腹诽着,表面上却不显,铺开一张数学单元测试试卷,从善如流地道:“我这就马上做题。”
“条叔”用数学老师的身份接受了翟逸的检讨,然后第二天就以政教处主任的身份把他叫办公室去了。
翟逸知道是自己的那篇“检讨书”惹出的事端。
“尊敬的路老师:
今天我怀着愧疚和懊悔给您写下这份检讨书,以向您表示我对晚自习迟到这种不良行为的深刻认识以及再也不犯的决心。
早在我踏进校门,您就已三申五令,一再强调,全班同学不得有迟到行为。今天我却打破了这个规则,所以,我觉得应该向老师做出这份书面检讨,让我自己深深的反省一下自己的错误。”
开头还算正常,如果照这个路数下去,不会出事。
但是,后面的内容就不受控制地偏离了轨道。
“平安夜并非中国的传统节日,我没有任何理由在今天迟到。我在反思,2010年的12月24日这一天,对我究竟有什么意义。这一天的迟到,对我今后的人生意味着什么。
就像分母,可以是正的,也可以是负的,却不能没有意义,取值为零。
我在18点25分踏入了校园,却因为原地发呆,未来出现了方差,随机变量与均值之间产生了偏离。我无法求出人生的纳维叶-斯托克斯方程的答案,就像预料将来要遇到的是微风还是湍流。
但我不会放弃追寻,就像以自然对数e为底的指数函数,不论经过多少次求导,依然不改本色。人生的纳维叶-斯托克斯方程式,每天带给我的,既有希望也有失望,就像一个无穷集合里的每个元素,虽然取之不尽,却又各不一样。
生命有限,求知无限,人生不必如初见。彼此带着旧的理解,新的包容,不断越过险阻,执子之手。一回头,早已过了万重山。
对它的追索,大到生命尽头仍不息,小到生活琐碎仍不止。如果有一天,我与它分居异面直线的两头,那我一定穿越时空的阻隔,划条公垂线向你冲来,不肯多耽误片刻。
还有六天,就要告别2010年,迎来2011年。我将带着疑问继续向前跋涉,上下求索。希望两年后,可以在迈上一个新的台阶时,锐意进取,得到命运的垂青。”
“条叔”看完它时,是在晚自习的最后几分钟。他扬了扬手里的一张草稿纸,瞥了翟逸一眼,“这是一封教科书级别的……‘求情信’。”
“教科书级别?那读给我们听听。”杨文冬怪叫道。
翟逸的视线投在草稿本上,眼睑微睡,右手仍握着笔。他不怕“条叔”当众读出来,如果他怕,就不会写了。
他迫切地希望一种破坏,天崩地裂的那种。粉碎他的骄傲,他就可以得到不畏人言的自由。
那一瞬间,他忽然理解了顾念珠。
然而,“条叔”接下来只是道:“翟逸,明天大课间来政教办公室一趟,我跟你讨论讨论纳维叶-斯托克斯方程式。”
晚自习下课铃响了,“条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出了办公室。
杨文冬火速收拾东西来到他身边,用肘撞了撞还在慢条斯理收拾东西的翟逸,“喂,你写了什么?”
翟逸不吭声。
“纳维叶—斯托克斯是什么鬼?”杨文冬翻了个白眼,“你不会在检讨书上用一条超纲的奥数题向‘条叔’发起挑战了吧?”
“没有。”翟逸低声应了句,随后问:“那个,让你送的东西的送到了吗?”
“送了送了。”杨文冬咧了咧嘴,继而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连包装盒一起送?”
“咦,我笔盒里的书签呢?”翟逸惊问,“你不会……?”
“我连同银链子一起送过去了。”杨文冬抓抓头,“难道有什么不对?”
翟逸失语。他忽然想起,书签上并没有署名。轻轻松一口气的同时,眼里又闪过一丝失望。
“有时候,我真弄不懂你。”杨文冬凑上来观察着他的神色,“你到底是怕她猜出来,还是怕她猜不出来呢?”
翟逸自己也不知道。
急雨在自己笔盒最下面一层发现一条精致的银手链时,心中一跳,连忙看了看四周,一切如常。
这次,又是谁?
低下头再一看,手链下还压着一枚纸签。
翻过来之后,上面竖着写着两行小字。
“曲中无别意
晓看天色暮看云”
急雨慢慢睁大了眼睛。
尽管没有署名,但她却认出来了上面的笔迹。
是翟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