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沿荥江溯流而上十日许,见有山如镡环,山下有城,远远未见其形,但见金光灿灿,似要与太阳争辉。
传说荥水之北有神鸟,其名鹓雏,喜黄金,栖之则国运昌。
古早时,荥江上游、镡环山一带,有古国名蜀,古蜀国传至末代,正是始皇帝一扫六合之时。
彼时始皇帝还未称始皇帝,人们只道是商君无患一战而连十六国,大军已经压至萦水北岸,却是安营扎寨,不紧不慢地伐木造船,像是在嘲讽对岸的古蜀一般。
据说彼时的古蜀国都中,有一座高十仞的望楼,古蜀国主站在上面,极目北望,所见唯有洪水似翻涌的黑衫玄甲军。
国主慌不择路,想起传说中栖息于萦北的神鸟鹓雏,寄望于上天垂怜,乃搬空了古蜀国百代相传的国库,又缴全国的黄金,熔作金液,浇铸在都城宫廷庙宇、每家每户的屋顶上。
古蜀的黄金城浇铸了百日,萦水对岸的黑衫玄甲军造船也造了百日。万万两黄金成城之日,黑衫军渡河攻城,古蜀国主亲自于十仞台上擂鼓告天,仍未得神鸟相助,城成之日竟作城破之时。
大战之后,彼时的商君无患迁都于此,定名金顶,亲督萦南战事。千百年以降,帝国的版图早已越过荥水、南至后咸海,金顶一城,作为其国都却再也没变过。
时至今日,当人们跋山涉水、来到这千古雄城的跟前,心中都禁不住一股崇敬、一股寂然。
楼船在荥江南岸靠岸,金顶京繁盛到今天,城建早已越过了荥江,将北岸的土地也囊括其中。
但不管城墙如何越圈越大,人们心中的金顶京,都只有南岸那最初、真正有着黄金屋顶的一座。
这片最中心的区域被称作内城,与外城之间有古蜀时流传下的城墙与护城河相隔——话虽如此,那城墙已被帝国的一代代王公贵族砌高了无数次、那护城河也被挖深了无数次,已看不出当初的一点影子。
楼船要停靠的码头在外城还更外的地方,即使如此,这里也繁华得远超一般的路州治所。
首楼最高一层,蔡昭与章要凭栏而立。楼船虽靠岸,但苦于没有泊位,只得就地抛锚,暂且停下。
像蔡昭这般身手稍好的,即使楼船不入泊位,随意在江边停住,飞身一跃也能上岸去。蛇蛸与他的塞西船员们兴许也可以,但他们那一船的家当不行,斯文羸弱的章怀徒不行,娇生惯养的章要也不行。
所以楼船不得不在码头外等着,等有船离港,空出泊位。
斜阳下,帝国特有的乌帆船鳞次栉比、排满了码头,其间偶有一两艘颜色鲜亮的异域船只,看起来倒显得艳俗又招摇。
江面上波光粼粼,将那金色的夕阳掰碎了,撒在水里。
商人和工匠聚集在外城,隔开这金色的江与那金色的城,他们中有混得光鲜的,家宅修在外城,只比内城的宫殿少了个金屋顶。
“蔡昭,这城大吧。”
排在前面的船一动不动,章要与蔡昭并排站在首楼上,有来无往地闲聊着。
“蔡昭,这城繁华吧。”章要并不需要蔡昭回答,接着叹道。
又过了一会儿,依旧是江风吹拂着,风铃响动着,少年沉默着。
“蔡昭,这城让人爱不释手吧。”章要当真伸出一只手,张开手掌好像要握住那城,然后缓缓地收回。
一旁,蔡昭烦躁地拧拧眉头,随即背过身,背靠在栏杆上。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都城,人群熙攘、衣冠烨烨,重檐飞扬、金光灿灿,这的确是一座又大、又繁华、又让人爱不释手的城。
但章要说这话,好像这城就是他的,是他的掌中宝、囊中物。蔡昭不是不喜欢听人吹牛,东子爱吹、葛岚爱吹,他自己也爱吹;他不喜欢的是章要、这个跟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年郎,说出这话时不是在吹牛、不是在畅想,而是在自夸,就像员外夸奖自家新筑的园林那般的自夸。
这感觉是嫉妒吗?说不上。章要不过是个落魄外戚的儿子,除非那昌阳太子当真得势,否则他这辈子甚至都追不上身为太微国国教护教左使近卫的蔡昭。
这种感觉不是关于现在、也不是关于未来,而是关于过去,男子年少时总是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跟人比,说到底,只因为章要这个同龄人,有许多蔡昭没有、也再无机会有的东西,比如那骨子里的贵气。
蔡昭并不是个细腻的人,他从未想到这般深、这般透彻,而只是感到不舒服、感到讨厌,这倒让他平添了几分冷峻的神采,颇与姐姐蔡环相似了。
“你不喜欢热闹?”章要见蔡昭背过身、不再眺望金顶京的繁华,便问道。
蔡昭只是摇摇头,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争吵。
……
“黄金百两,良田三十亩,我就是这般与你兄长约定的!”船头,章怀徒一改往常的持重,吹胡子瞪眼地理论道。
与他对面而立的蛇蛸笑着摇摇头,缓缓说道:“名单一份,儿子一个,这是蛇蛸开的价,与家兄无关。”
全船几十个人高马大的塞西船员将两人团团围住,眼下又是在水上,章怀徒大概想跑也跑不掉。
“答应给你大哥的,我原样再加一份,给你,如何?”他试探道。
蛇蛸依旧摇摇头:“阁下就是答应了黄金万两,良田万亩,眼下能拿出多少?”
章怀徒欲言又止。
蛇蛸绕着他转圈,接着说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