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后退一步,顾敏收起纱巾,心慌意乱之下,她不自觉的倒打一耙,不无羞恼道:“你说你一个堂堂将军,大好月圆之下,不去挥斥方遒,干嘛总是学着黔首庶民,干这些低贱活计,假不假,掉不掉价?”
黔首庶民!?低贱活计!?本还沉浸于美人香巾的纪某人,蓦然从情迷意乱中清醒。黔首庶民,低贱活计,原来她心底是这样看的,纪泽倒不会为此羞恼,却是首次察觉了两者之间的一道鸿沟。叹了口气,他正色道:“假是假了点,但我不觉掉价。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话大抵没错,但那仅是职业之分,却无高低贵贱,人人生而平等”
说到这里,纪泽再叹口气,打住了口,却是想起了顾敏吴郡顾氏的出身。吴郡顾氏堪称江东士族执牛耳者,不说祖上有顾雍、这等东吴丞相,如今的家主顾荣,也即顾敏的伯父,便是江南的士林魁首,历任过大晋的廷尉正、骠骑长史、侍中,东海王的军师祭酒,如今是陈敏所封的右将军兼丹阳(今南京)内史,可见吴郡顾氏是何等显赫的一个顶级士族。
想想顾敏一名出身顶级士族的大小姐,其观念是十数年的生活环境所造就,自己又何必与她去争执纠结,闹得不开心?更何况,二人一个是军户泥腿子出身的作乱将军,一个是代表故吴势力的豪门嫡女,不光士庶有别,双方背后势力集团之间的利益纠葛,也将令这道鸿沟愈加深阔,相望于江湖或可,更进一步则几难逾越。
望着那双本属于记忆中的某人,如今业已重合于顾敏的明眸,纪泽不免苦涩。与他相对的顾敏本就聪颖,瞬间明悟了纪泽的心思。转瞬间,她便褪了羞红,月下沉默不语,似与纪泽陷入了相同的思绪。气氛顿变低落,之前的暧昧立被疏离取代。
好一阵相顾无言,良久良久,纪泽甩脱脑中杂念,手指对岸的东泥湾,打破沉默笑道:“呵呵,其实在我看来,建设远比破坏有挑战性,也更有成就感。就说这东泥湾,在夷人手中是一滩泥沼,咱们汉人却能将它变为沃土良田,再种上片片防风林给庄稼挡风。想一想,阡陌交通,稻香阵阵,明年这里该有多美,不光产粮食,还是我华夏文明之传播啊。是以,这一工程重要性不亚于一场战斗,甚或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实在的,咱也好逸恶劳,怎奈乐岛地处海中,气候温润,化雪偏早,为了东泥湾五万亩田多上一年的收成,只得做个样子,督促百姓们赶在春训前完成疏通修坝的活计。但愿第二批移民早点抵达,若有更多人手,咱就无需那般费劲了。”纪某人说得卖力,殊不知他讲得越好,人越有范,顾敏眼中的向往就掺杂有越多的黯然。
而当纪泽说到最后一句,却更勾起了顾敏的伤怀,她幽幽低语道:“哎,第二批移民抵达之时,算时间也该是贫道搭船回返之日,你我日后恐难”强笑中隐带哽咽,顾敏说着说着却再说不下去,最后干脆回头转身,莲足数点,须臾间飘然而去,那道颇显孤寂的倩影,不久便消失于茫茫月色
呆立片刻,纪某人捏捏左脸,拽拽右脸,总算挤出了些许笑容,继而一声不吭的下到河道中,继续扛起了沙包。一干亲卫也都悻悻然从四面出现,暗怨歇脚时间远没传说中那么久,倒也没敢再装怪叫苦。
劳动果然是人类的第一需要,纪某人历经子时的大换班,一如既往的往复扛包,直到丑时,业已累得够呛,心情却也恢复正常。眼见时间不早,他终于擦擦额头汗水,笑道,“得了,得了,今个就到这儿吧,白天还有一堆事,明晚再来吧!”
“嗷嗷”亲卫们一阵欢腾,尤其是最后一句更让他们怪笑不已,须知明晚亲卫肯定会换班,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番待遇不能跑了别队的袍泽不是?
一众人返回岸上的现场指挥棚,却见担当工程指挥的李竹依旧坚持岗位,正与几名管事聚在一起叨咕着什么。这位雄鹰寨时期便加入血旗军的中年汉子,因曾干过包工头,有营造经验,当时被纪泽任命为主管营寨建设的工曹史,兢兢业业加边干边学下来,总能胜任规模愈增的苦活硬活,历经数次迁移,却是一直干到了乐岛。
迈入指挥棚,纪泽的角度恰见李竹的侧脸。此刻,李竹发髻蓬松、一脸疲惫、耳鬓泛白,偶尔还打个磕,活脱脱一个熬夜苦干、忘我工作的老黄牛。或因心底惆怅之故,难得的,纪某人的黑心肠不知为何被这一幕触动了一把,竟觉鼻尖发酸。
“老李,都这么晚了还没回去休息,忙碌些什么,身体垮了咋办?”抢步上前,纪泽一把按住就欲起身的李竹,不无责备道。天地良心,纪某人是真心希望李竹早点休息保重身体,血旗军经验老道又有组织能力的建筑专才可不多,着力内部建设的他还有不少工程在指望李竹呢。
哼,装什么装?傻子才不想回去呢!可你大头领在这里装样搬土,谁敢撇下你先回去睡觉啊?李竹暗自腹诽,恨不得喷纪某人一脸口水,脸上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手指远方道:“我等在商量,日后若是得空,应该在罗河入海口再修一道堤坝,既可蓄水灌溉,又可防止海水倒灌盐化两岸,没准还能多挣万亩良田呢。”
“好!这是个好建议,姜还是老的辣,血旗军重心转向生产建设,正需李工曹这样广开思路呀!不过,老李,您还是早点休息吧,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