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银,风至水面。
静谧夜色,河道上雾气缥缈,岸边菖蒲团簇,好似随着水波纹的漪动而轻轻摇摆。
细微动静却越显得这景致如同一幅亘古的画卷。
若不是一支轻舟突兀地闯进这画卷。
那轻舟仿若刺破了画卷边缘,以一种势如破竹又柔软轻盈的姿态悠悠驶入这片沉寂的夜幕沙河,舟身姿轻飘若柳,远观便以为极小,但身处其中,便知那乌篷内一应物事俱全,精致雅趣。
夜晚的水面上有些凉意,船头慢火煮着茶,水雾腾腾而起,袅袅上升,将那炉火前坐着的人面容遮了大半。
突然一个极暗极快的影子落在轻舟之上,迅如惊燕,落在舟上竟稳稳当当,不曾将轻舟带起半分晃动。
只是将那氤氲而起的水雾吹散了片刻。
隐隐绰绰露出半张面容,玄白交错的衣领往上,是如墨眉目,悠远神色。
像是天下最出色的画师倾尽毕生心血所绘,每一笔每一划,把握分毫,极尽细致,终于得到的隽永丹青。
无论是削挺的肩,还是下颌与颈的曲线,甚至那垂落的衣摆、发丝扬起的弧度,都是精准完美的。
片刻功夫间,轻云蔽月,原本皎辉如玉的银钩黯淡了一瞬。
来人几乎微不可察的顿了半瞬,方行了礼,尚未开口,就听面前之人微微扬起的声音。
“如何?”简短两字,音色如玉,似环佩相叩,泠泠流水。
“属下无能,未能查明。”黑衣人半跪着,内心惴惴。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
他心中不安,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低着头等待处置。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黑衣人后背几乎汗湿,终于听到对面不置可否“嗯”了声,并无追究之意,这才稍喘了口气,继续道。
“不过属下查到,西岸边的流言是几个地痞挑起来的,属下前去调查了一番,发现他们平日对一叫蒋方林人言听计从。”他顿了顿,迟疑道出自己的猜测:“恐怕是那人安排好的。”
“只是……传得最厉害的北岸,蒋方林也在场,却并未出声。”
找不到对方的证据。
“腹语。”公子淡声道。
黑衣人一愣,复而恍然。
腹语,原来是腹语,他怎么没想到。
正想着,又听对面问:“马行街一事呢?”
黑衣人心中一紧,垂下的面容上闪过迟疑,然后一五一十道出在采芝斋发生的事。
他语气自然,听不出什么。
然而对面之人久久未置一词,只是慢慢伸出手,宽大袖袍向下垂落,露出小半截冰肌玉骨。
他提起炉上热壶,微微倾斜,青玉色的茶汤便叮咚落入白玉盏中。
玄衣公子垂眸倒茶,神色淡淡,少顷将倒满的茶杯递给面前半跪之人。
黑衣人正犹豫猜疑着,眼前却突然出现一只茶盏,杯中茶汤盈满,堪堪与边缘平齐,那修长玉指却稳稳托着杯身,不曾溢出半分水渍。
他不敢迟疑,伸手接过茶盏,小心翼翼端着,又不知此意为何。
茶盏滚烫,方才煮好的茶汤还在沸腾便倒入玉盏中,又是满满一杯,习武之人虽多皮糙肉厚,却灼得他指尖似要烧起来,跪着的身子也僵硬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什么,未再斟酌,毫不迟疑道:“属下还查到一事。”
“长公主的车驾,当时也曾路过采芝斋。”
“还有呢?”似乎还不满意。
黑衣人心中一紧,只能实话实说:“是长公主的车驾,但里面似乎没有长公主,只有……韩姑娘。”
“查。”
漫不经心却不容置疑。
黑衣人正欲再说什么,突然感觉一股视线扫了过来,上下打量,似寒冰之刃,一寸一寸刮过他的脊骨。
当现一个激灵,战栗爬满后脊,一瞬间被瓦解了开口的勇气。
恍惚间手中突然传来湿意和热意,黑衣人下意识抬头,发现茶汤溢了自己一手,接着滴落在船板上,发出清脆声音,却犹如惊雷在耳边炸开。
“墨一,别忘了‘分寸’二字。”还是那淡淡的腔调,玉石般的音色,轻却沉。
玄衣公子遥遥看向前方,似凝神着虚无,令人惊心的容颜不带半分情绪。
小船悠悠驶去。
烟波明灭间,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