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炕上,面上盖着一层浸泡了米粥汤水的纱布。
猫儿在一旁细细调配妆粉颜色,一边道:
“上妆可不止是上妆,要先将保湿做好。否则再好的妆粉,最多一个时辰便要扑簌簌脱妆。
你是新娘子,今儿自然要保持最好的状态。等你夫君一掀盖头,保准让他看呆眼。”
新娘面上盖着纱布瞧不出表情,坐在炕沿上奋力纳鞋底的姑娘不由探了脑袋,瞧着这些妆粉,神情好奇又艳羡:“有这般神奇?”
将针往衣襟上一别,伸手在猫儿面上一抹,收回手看看手指,见猫儿的姿色并非因妆而艳,不由羡慕道:“阿姐长的真好……”
话头顺利一转:“阿姐外甥长的也好……”
猫儿瞧着她手上的鞋底,想起今早萧定晔向自己摆脸色,只得轻咳一声,明知故问道:“阿妹的鞋底,不知纳给谁?”
少女面上一红,抬头乜斜她一眼,声如蚊呐道:“你说纳给谁……”
猫儿立刻吃惊道:“你何时量过他脚?”
少女含羞不说话,躺着的新娘子插嘴道:“她偷偷去寻了你们换下来的旧鞋!”
猫儿心下的愧疚便多了一层。
她虽用“行大事者不拘小节”自我开解过,然而见少女对萧定晔真的上了头,却又不忍心见芳心破碎的那一刻。
她从新娘面上取下纱布,示意新娘坐起身,一边用湿帕子擦拭其面上粥水,一边出声道:“我那外甥,其实已有了心上人,等回去就要定亲了呢……那女子十分的贤良淑德,家中殷实。”
纳鞋底的少女手上动作一顿,立时失了那一股兴致勃勃的劲头。
猫儿又找补道:“这鞋底纳的真好,这两日我外甥在村里多找活干赚两个银子,多寻阿妹买几双鞋子,可好?”
那少女便怔怔坐在一旁,叹了口气:“我就知道,那般的男子,怎能萍水相逢,就一眼看上我……”
失落神情只持续了几息,便又转的高兴:“赚两个铜板也不错,赚了钱,给我阿爹扯布做衣裳。”
又低头看了看猫儿的脚:“阿姐可需鞋子?”
猫儿心下松了口气,忙忙道:“先尽着我外甥,男人在外奔波,最是费鞋。”
此时她为新娘面上抹上好面油,开始上妆。
待全脸涂抹过细细糯米粉,再一低头,却一拍脑袋:“竟忘了刮锅底黑灰。”
纳鞋底的少女是个热心肠,立刻将鞋底放在炕沿上,请缨道:“我去刮,要多少有多少。”
过了不多时,她端着一碗锅底灰匆匆进来,似笑非笑道:“阿姐快去看看吧,你家外甥要被几个婶子活吃啦!”
猫儿只知她自己是个传说中吃人的,却还不知有人真吃人。
然而这话无论如何理解,都是指萧定晔此时处于弱势。
一个带刀大男人能处于何种弱势……?
她稳着不起身,接过锅底灰,用指尖挑了极少一撮,同多一些的糯米粉混合搅匀,用指腹沾取,涂抹在新娘鼻梁两侧、脸颊边缘。
少量多次,新娘原本平平面颊,立刻显得立体起来。
站在一旁的姑娘目睹了这一神奇效果,却终究忍不住心下痒痒,又转身而出。
等猫儿开始为新娘用锅底灰画眉时,那姑娘再一次风风火火的窜进来:“阿姐,你快去看看吧,你那外甥快哭了!”
猫儿这回终于有了反应。
她同新娘道:“暂且等一等,我去英雌救个美就回来,不耽搁你出嫁。”转身腾腾出了房门。
寻常庄户人家,宅子并没有几进几出,也不分内宅外宅。平日进出,无论男女都是自家人,便也不讲究男女避嫌。
今日主人家办喜事,阖村人皆来帮手,众人更是进进出出,混在一处。
猫儿一出屋子,便听见一阵娘们儿的肆意哄笑。
她循着笑声而去,但见院门口堆放柴火处,十几个妇人围着一人,或交头接耳,或放声大笑。
而被围在最中间低头劈柴,险些被一群娘们“活吃”了的,不偏不倚就是她外甥。
此时她外甥虽然顶着一团胡子,整颗头却都是肉眼可见的通红。
面颊吆肌紧紧绷紧,可见内心在竭力压抑想要手拿两把大斧闷头乱砍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