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他识得,是同他自小一起长大、却频频想要他性命的三哥。
站在他身侧的皇帝忽然一蹙眉,道“咦,正儿也极好,朕也该考虑将位子传给正儿。”
泰王在对岸遥遥含笑,缓缓张口道“五弟,你想要坐上龙椅,却不那般简单。有个人,你需要见一见。”
他心下忽的一阵慌乱,随着泰王的手势望去。
日头金灿灿从山背后打来,对岸高处绑着个人,那人衣衫褴褛,皆是鞭痕。
阳光遥遥打去,那人满目模糊,然而一双眸子却仿佛最透彻的琥珀,同他第一回见到的一模一样。
他大喊一声“阿狸”,一撩衣摆便要奔去。
身畔他阿娘一把拉住他,低声叱道“什么事情比登基还大?你要想清楚,如若泰王登基,母后就会死!”
皇后将将话毕,鼻端已流下殷红鲜血。
他再遥望那山峦,脑中忽的想起一句话。
若有一日,我同你母后掉进水中,你先救谁?
耳边不停歇的有人道
“皇上,区区一介女子而已,怎能阻拦登基大事?待您登临大宝,实权在手,何愁没有女人?最多寻了她的尸骸,风光大藏,善待她的族人,以表哀思。”
“晔儿,你再迟疑下去,母后、祖母、你父皇皆要命丧泰王之手,你可要行不忠不孝之事?”
“皇上,山河、子民、权势,只要您坐上龙椅,就全归您。您切莫意气用事,误了大事!”
“五弟,她受尽千辛万苦陪你到了最后,你忍心独登大宝,而不顾她的死活?”
千言万语,万语千言……所有不相干和相干的人,全在对他讲着道理。
他在这些声音里一条一条寻找,拨开了多少干扰,终于听到一把细若游丝的声音。
那声音再不复往日的生机勃勃,仿佛已到了生命的尽头,断断续续、有一下没一下的道
“我要走了……我本非此世间人……我的父母双亲……在等我回去……第三声钟声就要敲响,你快去登基……”
他的心陡的扭曲在一起,和脑中的剧痛相互呼应,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拔腿便要往悬崖边跑。
那些声音依然在身后不停歇的唤他
“晔儿,莫让母后死……”
“晔儿,莫让皇祖母死……”
“晔儿,莫让父皇死……”
对面的泰王笑的越加狰狞“快啊,你再慢一些,你心上之人立刻要死于非命!”
成百上千的朝臣如洪水一般向他涌来,要阻拦他的去路。
他昏昏沉沉,整个人仿佛被一分为二。
一半站在龙椅边上,要靠登基护着亲人。
一半牵挂着一个人,那个人此时被绑在高处,虽与他没有任何亲缘,却早已经同他成为一体。
他想着,来得及的。
他先救下她,再登基,依然能护住亲人,来得及的。
他一提气,一跃而起,掠过群臣,落在悬崖边上。
滔滔血水奔腾不息,阻隔着他和她。
她在对岸的高处摇摇欲坠,眼睛一眨,流下血泪。
他再提气想要跃去悬崖对岸,周遭却连番喧哗,继而传来几声哀呼。
他匍一转头,脚下顿时踉跄难立。
原本在他对岸的泰王,此时已站在龙椅边上,一只手捏住他母后的颈子,恶狠狠道
“儿臣送你进河里,你来瞧瞧,你怀胎十一月的乖儿子,到底会救谁?”
一边是摇摇欲坠的猫儿,一边是他母亲。
远处敲钟的兵卒已高举钟锤。
第三声,只要第三声钟声响起,他若未坐上龙椅,泰王便会取而代之,继而杀尽他想要护住之人。
他心中连番剧痛,倏地从身边护卫手中夺下弓箭。
弯弓搭箭,一气呵成。手松箭出,如闪电一般往前飞去,直刺泰王。
两处悬崖同时传来一声惨叫。
一声惨叫来自被利箭刺死的泰王。
另一声惨叫来自他心尖尖上的人。
他的阿狸仿佛尘世间的一粒沙,轻飘飘坠下了万丈深渊,瞬间被惊涛血河吞没。
他撕心裂肺大吼一声,纵身一跃,跳进滚滚血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