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国公府的嫡公子,投军从最低的做起。打仗带头冲锋陷阵,得胜却无出头之日。
这些话可说得诛心了,谁敢对叶家嫡子做这种事情?宁砚泠不敢乱说,先前她一直强撑着没有露怯,这会儿实在是支撑不住了。只听她怯怯地问道:“叶家联合了兵部,还有谁敢给叶小将军使绊子?不要命了么?”
“命?”李公公听了呵呵一笑,仿佛这是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宁砚泠被他这么笑得,心里竟是一丝底气也无。李公公笑够了,收敛起笑容,严肃道:“命是什么?这后宫里的自不消说,生来就是享福的。朝堂上的自小得读圣贤书,知道什么黎民苍生、江山社稷。可你去宫外看看,去那受灾儿受穷的地儿看看!去那关外苦寒之地看看!他们生来就是来遭罪的,命是什么?恨不能早早儿地抛了,也省去那一世的愁苦!”
宁砚泠看他那紧紧抿着,却还止不住微微颤抖的嘴角。她知道,这时候自己最好是什么也不要说。于是,她低眉顺眼地说了声:“是。公公说得是。”
“呵,咱家说的,不过也只是毛皮。”李公公苦笑,“你去问问那祁小姐,你去关外自个儿看看去!去看看那民不聊生是个什么样儿!你读过书,这书上的都是白纸黑字,你亲眼去看一看,你就知道了!那字里面夹着血!血里有风!那字里带着刀!一刀就是一条人命!你去看看呐!那人间地狱到底是个什么样儿!”
李公公说着说着,竟站起了身,他头上的青筋暴起,他抓着宁砚泠的靠椅扶手,手指关节都发白了。他喘着气,锦缎下的胸膛似风箱一般起伏。
宁砚泠几乎被吓呆了,赫雁山,关外,边民,不过是地图上的点儿,是白纸上的黑字,是刘一保嘴里娓娓道来的故事。她先前真的没有细细想过这几个字背后到底是什么,现在听李公公这么说,这“呼颜族叛乱”的背后竟是由血写成的,那这叛乱四年未平,到底有多少将士埋骨边关外,多少老父老母失去了儿子,多少妻子失去了丈夫,又有多少孩子失去了父亲?
更不消说“边民直往关内退却数十里”,这数十里里又有多少房屋碎成瓦砾,多少边民流离失所?多少孩子和父母离散?多少亲人生离死别、再难一见?
宁砚泠整个儿都愣在那里,那一刻她羞愧于自己的无知无觉,又为那些边民心痛如绞。她直觉自己的过往是如何肤浅,自入宫以来经历的不过都是一些小事,却日日伤神,现在想起来更觉得浅薄得可笑。
于是,她哽咽着道:“我……我从没想过这些事情,父亲让我以江山社稷为重,我……没做到,我辜负了父亲的重托,更……更加对不起……”说到这里她已经说不下去了,只抬手往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李公公听得宁砚泠的话,双手往后,梳了梳那满头花白的头发。他还不到五十,可是头上却已经是一半青丝一半银发。宁砚泠知道,那是这么多年来,在宫里熬的,跟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多年,能不操劳么?
原本以为他们在这宫里,只为着一点儿权势,就争个你死我活。可是方才听李公公那一番言语,他胸中竟是有别样儿的知觉的。
也许他读书不多,格局也不高,但是他本是穷苦人出身,他知道那些流离失所的夜晚有多冷,他也知道没有饭吃的日子有多漫长,他知道那些没了爹娘的孩子,生活有多艰难,他亦知道那些边民,是如何苟且偷生,等着朝廷派兵来收复他们失去的家园。
所以他做的一切,也不全是只为了太后和他自己。他甚至比朝堂上的一些人,更有良知。
宁砚泠想着想着,心中竟升起一丝钦佩。诚然,玩弄权术是可以爬上高位,可是真的到了高位,心中若是没有江山社稷,没有黎民苍生,那么总有跌下来的一天。
在其位,必要谋其职。
稍微缓了缓,李公公看着宁砚泠道:“你现在既然给太后娘娘做事,咱家自然也当你是自己人,也没有什么不可对你说得的,有事也会叫你去做。你可觉得怎么样儿呢?”
宁砚泠看着李公公,眼神儿不敢有丝毫的退却,她缓缓开口道:“能为公公和太后娘娘做事,是我几世修来的。什么事情只要公公开口,我豁出这条命不要,也会——”
李公公一挥手,止住了她后面的话,又摇了摇头,道:“咱家知道,你们这些秀女,都是官家小姐,心气儿都高得很。别看咱们爷俩现在亲厚,以前秀女所的那些事情,怕是你现在心里头还在怨咱家呢。”
宁砚泠忙道:“听公公一番话,方知公公高义。我若是还为着以前的一些事情在心里存了芥蒂,那咱们爷俩才是真的生分了。公公说我既是官家女,那我就更该以天下黎民苍生江山社稷为己任,供太后娘娘和公公驱使。”
“这些都是大散话,也许是你的真心话,可是咱家更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当秀女当公主赞善?还有刘一保的事儿。”李公公的目光仿佛是在一寸一寸地审视着她。
宁砚泠无法儿,她略一沉吟,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于是她开口道:“刘一保的事儿本来就是梁卓玮闹的,我虽怨恨过公公,可是现在看来,更像是公公的安排,给我一个机会为太后娘娘效忠。”
她这番话说完,李公公似乎是在听她说话,但更像是在观察她的神色。终于,李公公咧开嘴,笑道:“好孩子,咱家没有看错。”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