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市区数十公里的小商山,有一个建在山麓的精神康复中心。
这里风景优美,雪白的房子在秋色浸染的层林中若隐若现,看起来就像童话中的世外桃源,美丽、安静、宁谧。
这里可能是全国环境最好,管理最人性化的精神疗养医院,资源配置一流,当然费用也不菲。
卓霖铃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年,她患的是那种最青睐诗人与艺术家的疾病——忧郁症。
这种症状时好时坏,不可预计,比如上两周她才突然歇斯底里地自杀过一次,现在看起来却很平静。
平静的时候,生活就会变得很有规律,每天清晨或下午,她都会到医院西北角的一个地方静坐一两个小时,甚至半天。
那里有一个十分隐蔽的灌木丛,四周布满荆棘,只有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能够到达。
荆棘与灌木丛围成一个数平米的空间,内中放置着一张石凳。
石凳对面竖着一块无字碑,碑面斑驳,透露出岁月的风霜与痕迹,但却没人知道它已经存在这里多久。
昆虫偶尔在碑面上逗留,发出唧唧的鸣叫。有风的时候,碑前洁白的雏菊会点点迎风摇摆。
此外万籁俱静,空气凝固,这小巧而隐秘的空间里不会再有别人。
出于安全考虑,医院的监控系统几乎覆盖每一个角落,但卓铃霖待在这里的时候,却从来没有被人打扰过。
她知道这里并非无人留意,因为每隔一段时间,积聚在地面的落叶就会在腐烂之前被清理掉,所以这里没有滋生蚊虫,也没有那种看来不起眼杀伤力却极大的红色小蚁。
但对她每日花许多时间单独待着的地方,却没有人会来干涉,甚至没有人会来询问。
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空间,她的需要得到了尊重,这也是她喜欢这个医院的原因。
虽然对一个忧郁症患者来说,“喜欢”这个词,也只意味着不抗拒、不反感、没有负面情绪的,平静而被动的接受。
因为这个病,她已经失去了感动和喜悦的能力,一切积极的快乐已离她远去,平静和安然就是最大的奢求。
她每天在这个隐秘的空间里独处,对着这块无字石碑静默,就像是一场没有牧师在场的告解——她冥思苦想、心潮汹涌;她悲伤流泪、万念俱灰;她百无聊赖,无所事事!
当她独自释放完这些情绪,才能略略提起一些勇气,站起身来重新走出去,走入外面更大一些的世界。
但她并不是唯一独占这个空间的人,来这里的,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子。是她把白色的雏菊种在这个毫不起眼的无字碑前,于是那荒凉落拓的石碑周围,就有了一种带着山野的芬芳,又带着某种童话般高洁的洁白。
那女孩穿着最普通的白t恤与牛仔裤,看起来像个学生,但卓霖铃从来没有与她打过照面。
她来这里的时间也不多,隔周的周六或周日早上,而且是非常准时的九点到十点。
而每到这个时候,卓铃霖都会把这个私密的时间留给从未打过照面的对方。
虽然从未打过照面,但她远远地看过对方的侧影,纤细柔弱,有白瓷一样的皮肤。有时她会带着一柄小铲子,给她的雏菊松土,仔细地拔去石碑周围的杂草,有时也会带着一个塑料简易折叠小桶,给她的花浇水。
但更多时候,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石凳上,双手垂膝,也许在静思默想,也许是凝视着眼前的雏菊与的石碑。
虽然她从来不曾开口,但雏菊的芬芳与她的发丝一起在风中摆动的时候,卓铃霖就会有一种错觉,彷佛那女孩是坐在一个墓碑前,心中默念着一首无声的诗。
这个奇特的想象让她与她之间生起一种奇怪的联系,因为她们有一种共同的感情,一种静默的、秘而不宣的怀念与悼念。
卓铃霖甚至觉得,这女孩有一种奇怪的亲近,使她看起来像是自己的另外一个影子。她猜她大概是个艺术专业的学生,因为通常只有画画的人,才会使用那种方便调颜料洗笔的塑料折叠小桶。
但今天已经是星期天,昨天和今天早上,那女孩都没有来。
她很少不来。
她还记得,她上次没来的时候,就是她自杀未遂的那一周。
想到这里,她的内心莫名地产生了一丝失落。
对一个从未照面的人偶然未至感到失落,对一个几乎每天来陪伴自己的人却习以为常地波澜不起,抑郁症不但剥夺了她对快乐与光明的追求,还篡改了她的感情逻辑吗?
风起来了,木叶哗哗,杂草丛生的小径传来一种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衣服与枝叶野草摩擦的声音。
她来了吗?
不,她从不在下午来。
卓铃霖转过头去,就看到了带着淡淡微笑的穆棱,“我可以进来吗?”
我可以进来吗?
他的询问不是一种客气,微笑也不是一种礼貌,如果此时卓铃霖说“不可以”,他也一定会平静地转身离去。
但当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他还是会带着这种如恒星般温和而恒定的微笑,这就是穆棱。
“如果你觉得跟我一起坐在这里舒服,就进来,如果你觉得外面更合适,我也没关系。”
她说没关系,就是真的没关系。
坦率是最好的沟通的方式,任何客套与客气都是侮辱他付出的时间与精力。
不管爱与不爱,每个人的时间与精力都是有限的。
穆棱走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