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淮海西路,看到眼前映出一片砖红色的厂房建筑,大大小小风格各异的雕塑分布其间,陆安迪才知道她要来的地方居然是红坊。
按地址找到一个三层楼房,走上灰色混凝土裸露的外置楼梯,推开一扇带锈的铁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从屋顶垂落的一幅幅布幕,灯光照在各种造型奇特的雕像上,或躯干扭曲,或须发怒张,或雌雄莫辨,极尽狰狞。
大概这是某位后现代雕塑家的工作室吧,陆安迪想。
这个loft中央摆有一张圆台,上面铺着衬布,衬布上摆着一堆白色几何石膏,正方体、长方体、球体、三棱锥、六棱柱、十二面体、各种组合体……
一盏耀眼的射灯照射着陆安迪曾经熟悉的它们 ,恍然之间,让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学校的美术室。
洛伊就坐在圆台旁的画架前,等她。
“我想告诉你作为一名建筑师,应该如何抓着重点去学习画画,但这些东西搬回别墅太麻烦,所以临时找了个地方。”
陆安迪赶紧坐到他身边,取出铅笔橡皮,画架上已经铺好八开素描纸。
对这种直奔主题不浪费一分钟的学习态度,洛伊还算感到满意,“每次一组三个几何体,三百六十度旋转,每六十度画一张结构,我给你三个小时,画完这里所有几何体。”
陆安迪粗略看了一下,三个一组这里至少五组每组六张一共就是30张,3个小时画完的话每张只有6分钟……就算是速写也没那么快啊!
他是专门来难为她的吗?
“洛总监,我…… ”但看到他起身时冷冷射来的眼神,她马上吞下其余的话,“好,我试试!”
她已经吃过一堑,总得长那么一智。
窗口有一张铺着格子桌布的桌子,还有一张舒适的橡木躺椅,看来艺术家也需要适时休息放松。
洛伊就这样走过去躺下,伸展双腿,十指交叉,闭上双眼,以一种陆安迪从未见过的放松姿势,闭上眼睛,恍如入眠。
rd说他很忙,他确实很忙,昨晚睡觉的时间是凌晨三点,今天下午还要在红坊见一个欧洲来的独立策展人,他来这里,一半目的是休息。
当然,他也不是在什么地方,什么人面前都能睡得着觉。
陆安迪轻手轻脚地搭好一组石膏,调整射灯,然后走到窗边,缓缓拉上窗帘。
尽管她告诉自己这么做是为了避免窗外自然光太过强烈而干扰了射灯设置的一点光源,但经过洛伊身边的时候,她的心还是忍不住一跳。
阳光半透织物,落在他深邃冷峻的五官,密长的睫毛沾满柔和的反光,这样的睡容,能使任何女孩心跳。
在这个不算宽敞的空间,被一扇温暖带着阳光的窗帘封闭起来,有人在窗边休憩,竟让人有些岁月静好的错觉。
三个小时不长,六分钟一张只画结构,其实也不算是不能达到的速度。
布景台很自动化,圆台旋转角度可以遥控,不需要自己移动位置,她背对洛伊,全神贯注,偶尔俯身更换石膏组合,更多的时候是聚精会神地观察眼前,手随心动。
一组几何体,就算带上最复杂的穿插体,结构线总共也不过几十条,只要眼光够准,手够稳,画起来其实是一项不怎么需要过脑的运动。
第一次停下来的时候,手边已经攒了一叠画纸。
伸了伸腰,继续加油。
洛伊睡得不沉,但他确实是睡着了,睁开眼睛的时候,手表指向十一点,他已经睡了差不多两个小时。
陆安迪还在努力,看她更换画纸的速度,大概真是一分钟都没有闲着。
判断她的状态与水平,他只需看一眼。
所以剩下的时间,他真的只是纯粹看着她动手。
她的侧影其实很漂亮,腰肢纤细,肩颈线条特别秀气,上身始终挺直,看起来有种别样的倔强。
其实收到rd送来的资料时,他还是蛮惊讶,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普通柔弱的女孩子,竟会为了所谓的理想对自己这么狠,差一点就要被开除学籍,退回跟建筑师这个职业永不沾边的大山僻壤。
不过这点小狠没用,刻苦勤奋的人那么多,你起步比别人晚,起点比别人低,又没有其他资源帮助你积累才华,所谓理想只是个虚幻的胡萝卜。
像他和穆棱这样背景的人,其实都深深明白,一个建筑师的优秀与才华,除了自身的天分与努力,还需要大量金钱与坏境的浇灌。
陆安迪什么都没有,她还有注意力缺陷,不过,那是在遇到他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