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努尔哈赤心中有愧,又或许他知道人在极端愤怒之时说话口无遮拦,再或许他根本不把这样的诅咒放在心上,总之听到这句话之后的努尔哈赤面色如常,没有再多话,只是朝安费扬古摆了摆手。
安费扬古不管什么诅咒不诅咒,他只听从努尔哈赤的命令,见努尔哈赤示意他“继续”,他就抱拳转身,提刀带兵继续逼近杨吉砮了。
叶赫刚才战死了头号悍将白虎赤,所部三百来人又是被围状态,人心惶惶自不待言。
杨吉砮本人已经年过五旬,纵然年轻时也是战阵出身,但这不是武侠,没有越老越猛的道理,正所谓“拳怕少壮”,让他自己与二十四五岁的安费扬古对敌,他就算在愤怒之中也不会干这等蠢事。
只是杨吉砮毕竟是叶赫二贝勒之一,输阵不输人,虎死不倒威,眼下逼不得已,只能一招手,让背后的儿子和部下们一起上。
安费扬古冷笑一声:“无胆鼠辈……杀!”
一声“杀”字出口,带着身后的建州左卫士卒脚步加速而上。
杨吉砮之子哈儿哈麻从父亲背后杀出,奋起抵挡安费扬古。那边的清佳砮恐怕侄儿哈儿哈麻有失,连累他兄弟杨吉砮殒命,连忙和儿子兀孙孛罗一起上去想要帮忙。
但努尔哈赤站在城楼上看得仔细,学着李成梁指挥调兵的模样,命人将旗帜一挥,埋伏在清佳砮侧方的另一彪人马顿时杀出。
这次出战的,乃是努尔哈赤目前手下“两勇将”的另一人,名叫额亦都。
额亦都世居长白山英锷峪,姓钮祜禄氏。他的家族,也算是女真人里雄踞乡里的富贵之家,因此遭到嫉妒。在他小的时候,父母被仇人所杀,额亦都躲在邻村得以幸免。十三岁那一年,他亲手杀死杀害父母的仇人,报了深仇大恨,然后逃到姑姑家。
额亦都的姑父是嘉木瑚寨(后世辽宁新宾县境)的寨主穆通阿,此人有一个儿子叫做哈思护,比额亦都大两岁,额亦都与表哥相处的非常融洽,两人一起玩乐,度过了少年时代。
万历八年时,努尔哈赤奉李成梁命办事路过嘉木瑚寨,小住于穆通阿家,与额亦都谈得十分投机。额亦都欣赏努尔哈赤的气度,告诉姑姑要跟努尔哈赤出去闯世界,他说:“大丈夫生活在世间,就要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决不能碌碌无为。这番出走,我决不会做让姑姑为难的事,请姑姑放心。”
其实当时努尔哈赤只是李成梁的马夫之一罢了,但努尔哈赤毕竟“有身份”,是觉昌安之孙、塔克世之子,而且跟随李成梁这样的辽东大佬,生活在广宁城中,自然被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额亦都羡慕。
于是十九岁的额亦都就跟从二十二岁的努尔哈赤走了。在原历史上,这一走之后,额亦都终身都未与努尔哈赤分离,护卫左右,折冲御侮,成为努尔哈赤最为得力的部将,也是与安费扬古一样,成为后来所谓后金五大臣之一。
顺便说一句,后来努尔哈赤搞出“五大臣”的时候,由额亦都、安费扬古两巴图鲁主军事;费英东为大扎尔固齐(扎尔固齐,蒙语断事官之意,大即长),主刑政;扈尔汉主扈从,并辅何和理参与执政。
换句话说,努尔哈赤后来军事上的左膀右臂,在今年——万历十一年的时候已经形成了,至于将来努尔哈赤的儿子们各掌部分军权,那是另一回事,且在某种程度上也要受额亦都与安费扬古节制。
努尔哈赤此战,出兵的人数并不比叶赫多,但他有他的优势。
由于是打埋伏战,努尔哈赤的部下们在一个半时辰之前特意吃了饭(不能刚吃饱就打),明军方面在高抚台的示意下给他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饭菜,现在正是气力最足的时候。
反过来叶赫方面就没这好命,远道而来不说,在开原城外又和明军反反复复谈价,最终才得以进来这三百来人。
本来叶赫二位贝勒以为,既然是辽东巡抚找他们商议互市之事,进来之后明军方面肯定会按照汉人的习俗设宴款待,是以他们甚至还特意留了肚子,打算进城之后好好饕餮一顿,谁知道饭菜没有,刀枪倒是管够,因此他们与努尔哈赤部众在体力上就先有了差距。
结果眼下又面对正值当打之年的安费扬古和额亦都,这一战显然胜算极低。
但这还不算完,明军在大校场周围的城墙上摆着几十门大炮也是他们心中格外恐惧的东西——恐惧来源于无知,人类总是对自己没有了解的东西最害怕,明军的大炮就是其中的典型。
叶赫方面当然知道明军的大炮厉害,人头大的铁疙瘩砸过来,谁他娘的也扛不住啊,何况这次明军足足摆了至少三十多尊大炮,这要是众炮齐发,都不必那些城楼上穿着鸳鸯战袍的明军家丁(高务实抚标)出马,他们就得交待在这儿了。
这场仗没得打,这一点其实清佳砮和杨吉砮都看出来了,努尔哈赤虽然被摆在台前,但恐怕只是那位高抚台故意为之,只是此时情况紧急,二位叶赫贝勒也没工夫细细思考高务实这么做的动机。
他们只是大概看出一点,努尔哈赤应该是高抚台目前扶植的对象,换句话说:明军的大炮应该不会砸向努尔哈赤的人。
所以当额亦都也杀过来之后,清佳砮并不算特别紧张,反而松了口气,带着兀孙孛罗和自己带进来的亲卫,立刻与额亦都绞杀在一块儿。
大校场城楼上的明军抚标冷冷地注视